白髮漁翁，垂釣碧江。

無雪無雨，唯一舟爾。

水平如鏡，天晴雲輕。

乘者秀才，匆匆赴京。

陸路難行，遂隨船行。

兩岸青山，相看無聊。

漁翁秀才，閒談天機。

問曰:適才聽舟子唱歌，有生老病，為何無死之一說？豈是舟子懼死，故而避而不敢談也？

答曰：人之生老病死，蓋宇宙執行之鐵律。公子可見那花開必有花落，冬去必有春來。日月輪換，天天如此。草木有榮枯，萬靈有生死，何足懼哉？冬死，而春生，秋死，而冬生。有一花敗，則必有另一花開。生死如有定數，世界如同棋盤。

問曰:舟子所言，豈宿命論呼？天行有常，地行逐理。天道，地道，制衡人道？

答曰：公子謬矣。天之星者，天之裂隙也！其無非是鴻蒙之沙。所謂星宿星座，生肖屬族，乃至四柱八字，皆人替天決。人借天威，進而唬人。生於何時，無非是隨機之數。生於何地，豈不是由娘腹所定？宿命者，天理命理者，於老夫看來，不過是酸儒腐道，昧心昧德之說。

問曰:舟子可教我？這命中註定，這風水玄機，為何成了汝口中無稽之談。

答曰：公子莫怒。老夫目不識丁，痴長了幾十年光陰。常年泛舟江上，與群鳥為鄰，同眾魚為伴。卻也親近得了自然，卻也知道些許道理。老夫並未教導公子。公子乃進京趕考之秀才，乃學富五車之卿士，我何敢教公子？

見秀才神色間慍氣漸消，漁翁乃繼續闊談。

答曰：人者，何以為人也？人定人而為人也？但凡人之所為之物，皆是人之才智所得之物。無非是披了層神鬼之皮罷了！人不敢為人，遂將責任推至神魔。人不敢直面其非，遂高呼妖魔禍心。紂王無道，而怨妲己。玄宗惰怠，卻誅貴妃。風水若神，何以乞丐當皇？玄術若真，何以秦二世而亡？

答曰：不問蒼生問鬼神者，小則誤己，大則誤國。公子可知明朝皇帝嘉靖？日夜沉醉於丹道，致使民生凋敝！公子可知三國時天公張角？其若真能呼風喚雨，何以人頭落地？所謂仙人，鬼魔，無非是人所杜撰之虛幻。成仙也好，入魔也罷，又豈能離開人之本相？

秀才瞠目。

問曰:老夫子博古通今，振振有詞，卻是上不敬重天，下不敬重倫理綱常。至聖若在，必要治你。

漁翁笑答：老夫一介俗人，只會撐船行舟，偶爾釣魚行樂。孔老夫子何尋我晦氣？卻是公子，你讀了二十幾年聖賢書，卻可曾變得了聖賢？看看那京城之中，為官為吏者，幾人不是飽讀詩書，哪個不是書香門第，哪個不是絕頂聰明？公子可讀過蘇東坡之詩？其曰：但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蘇大學士，何以如此喟嘆？

秀才沉思。

漁翁繼續縱情縱歌：陰陽相生，事出有極。物自物來，相乃意根。流流灑灑，大江大河。日月異軌，人事更迭。生則盡歡，死則超然。老則恬淡，病則自娛。天不亡人，亡人者人。心若自亡，天地難救。

柳宗元《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