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有區區八千人的侯景,為何能將南朝攪得天翻地覆

談及梁武帝蕭衍,人們都說他前半生英明,後半生糊塗。這位歷經宋、齊、梁三朝的帝王,擁有著令那個時代的人們驚羨的壽命,也看慣了太多的春去秋來,歲月更替。

年少時只是南齊蕭子良的跟班,後來卻風雲際會,毅然起兵,登上帝王寶座,其眼光之犀利,用兵之神武,當世罕有匹敵;但同樣的一個人,晚年卻一心崇佛,不理政事,甚至數度捨身寺院為“奴”,充滿了昏聵腐朽的氣息。

而最終令蕭衍徹底跌下神壇的,則是其政略上迭出昏招,導致侯景之亂。這匹來自北方的野狼,沾著滿手的血腥,不僅埋葬了蕭梁王朝,也將鶯歌燕舞的江南化作累累白骨的荒野。不過根據史書記載,侯景決定叛變南梁時,手下僅有區區八千兵士,他最終能夠在數月間有如神助般攻入建康,俘虜蕭衍父子,“成功”的“秘訣”是什麼呢?

僅有區區八千人的侯景,為何能將南朝攪得天翻地覆

蕭衍“老年痴呆”的症狀

說蕭衍同志“老年痴呆”,多少有點抹黑歷史人物的意味。但看他在侯景之亂前後的各種舉動,卻實在不是耳聰目明的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侯景早年跟著高歡打天下,是東魏隊伍中的元老。

高歡活著的時候,侯景還能乖乖地聽從朝廷的命令;待到高歡一死,高澄繼位後,不甘居於“鮮卑小兒”之下的侯景旋即叛亂。

說是叛亂,侯景手裡那點豫州部隊根本沒法跟東魏硬拼。起初老侯想投靠西魏,但宇文泰何等精明,始終對這個鮮卑化的羯人心懷戒備。在西魏討不到便宜,侯景只得南下投奔梁朝,沒想到卻在蕭衍這裡獲得了極高的待遇。蕭衍封他河南王、大將軍、持節,並將未來北伐的希望寄託在了這個降將的身上。

僅有區區八千人的侯景,為何能將南朝攪得天翻地覆

從這個時候開始,蕭衍“痴呆”的症狀就開始顯現出來。

高澄聽聞侯景造反,怒不可遏之下遣大將慕容紹宗前往討伐,南梁方面則派貞陽侯蕭淵明支援。蕭淵明雖然“少有才情,歷任清要”,可戰場上遠不是北方人的對手,不僅打了敗仗,自己也成了東魏的俘虜。此時東西兩魏對峙,局勢緊張,因此高澄並不想和南梁鬧翻,就提出兩家議和。按說蕭衍接納了敵國的降將,又要跟敵國議和,這保密工作總得做好吧?可不知為何,訊息偏偏傳到了侯景耳中。

在侯景看來,兩家議和之日,就是自己葬身之時。

坐立不安的侯景心生一計:冒充東魏給老蕭寫信,商討議和的問題。信中提出用蕭淵明交換侯景。接到信的蕭衍拳拳愛侄之心氾濫,也不辨別信的真偽,立馬答應了議和的條件。老侯收到了蕭衍的信件,看著上面“貞陽旦至,侯景夕返”的字樣,頓時怒從心生,大罵:“我知吳兒老公薄心腸!”心狠手辣的侯景當然不會任人宰割,他決定再度反叛。

決定反叛的侯景心知實力不足,便不斷向南梁朝廷提出撥發各種軍事物資的要求,作為造反的本錢。他厚著臉皮上疏請求建康發給他一萬匹布給將士作軍服,又報告說自己駐地壽陽的武器裝備落後陳舊,希望徵調冶鐵的工匠到壽陽來鍛造兵器。

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這些明目張膽招兵買馬的舉動,蕭衍竟然一一允准——也就是說,作為南梁的最高統治者,對於要造自己反的人給予最大的支援!

這樣的記載,令後人讀來不知是應該扼腕嘆息,還是笑到cry呢?

僅有區區八千人的侯景,為何能將南朝攪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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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軍隊的神操作

得到了侯景叛亂的確切訊息,蕭衍剛開始並未放在心上,還嗤笑道:“是何能為!吾以折棰笞之!”畢竟自己活了八十多歲,什麼沒有見過?我江南地大物博,財力雄厚,區區侯景小兒豈能翻天?抱著這種驕傲的心理,蕭老同志不慌不忙地調兵平叛。

接下來南梁政府軍的神操作,完全可以讓叛軍們雙擊老鐵666了。

建康方面派出平叛的軍隊分為東西南北四部,而四部之上還有一位總指揮——邵陵王蕭綸。

如果在華夏戰史乃至世界戰史上作一個沙雕統帥排行榜,蕭綸同志必將榜上有名。此人代理南徐州刺史時,經常像個精神病一樣滿街亂逛。

一次遇到個賣黃鱔的小販,他問:“你覺得咱們這個刺史為人咋樣?”小販是耿直的漢子,有啥說啥:“我覺得那貨浮躁暴虐,不是什麼好人。” 蕭綸一聽火冒三丈,讓左右掰開小販的嘴,把黃鱔硬塞了進去,導致其倒地身亡。讓這種虐待狂精神病來統領軍隊,其戰鬥力可想而知。

不過從侯景的角度來看,自己手下不過八千來號人,面對從各個方向黑壓壓襲來的梁軍,不免還是露了怯。

看著主子心神不定,謀士王偉給侯景出了個主意:放棄大本營壽陽,直接殺向建康,利用蕭正德的內應關係,奪下南梁的都城!

臨賀王蕭正德,蕭衍之侄,又是一個志大才疏的主兒。他原為蕭衍養子,蕭衍長子蕭統出生後,蕭正德迴歸了本宗。

蕭正德兇狠奸邪,喜好結交亡命之徒,迴歸本宗這件事,在他看來,就相當於原本屬於自己的太子之位被硬生生奪走了。

心懷怨恨的蕭正德與侯景暗通款曲,兩人約定:蕭正德負責開啟宮城門,侯景一旦佔領建康,蕭正德就繼位為帝。兩人打得火熱,深宮之中的蕭衍,卻絲毫不知道身邊有這麼一個定時炸彈。

即便是有內應,可壽陽離著建康好幾百里路,中間除了數個城池要塞,還有波濤滾滾的長江天險,想要攻入一個帝國的中樞,難比登天。但此時侯景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回到壽陽必死無疑,突襲建康,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離開壽陽的一週後,侯景的叛軍出現在了合州附近。可正當合州軍隊緊張兮兮準備迎敵時,侯景卻突然轉身殺向了合州東面的譙州,並在拿下譙州後又向東南攻下歷陽,一舉打到了長江岸邊。如此的戰局,是侯景善於用兵?非也,只能說這些長期生活在太平世界的南梁守軍實在太菜,對於戰場的隨機性完全不知如何應對,被叛軍稍一用計,便打了個措手不及。

此時的侯景,來到了長江岸邊的採石磯。此處是守備建康的門戶,拿下了這裡就等於拿下了建康的一半。但採石江面狹窄,易守難攻,如果強渡,勢必需要付出巨大的傷亡——這顯然是叛軍承擔不起的。而士兵並非游泳健將,不可能八千人一個猛子從水下游到對岸。這樣看來,叛軍豈不是窮途末路了?

關鍵時刻,南梁的“神助攻”又來了。

此時負責採石磯防守事務的將領叫做王質,蕭衍擔心他的部隊“水軍輕弱,恐不能濟”,決定臨時調名將陳慶之的兒子陳昕替換王質。派陳昕守採石本身沒錯,問題是您老人家之前幹嘛去了?

臨陣換將,有一堆事務交接不說,戰場態勢瞬息萬變,換將的過程中出現差錯,釀成的後果將無可挽回。

僅有區區八千人的侯景,為何能將南朝攪得天翻地覆

而這種小機率的差錯偏偏就發生了:由於兩邊訊息傳遞的失誤,當這邊的王質收拾行李,帶著自己的部隊離開採石的時候,陳昕的人馬還在建康秦淮河的碼頭整裝待發!也就是說,採石磯沒!有!人!防!守!了!

長江岸邊的侯景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掐大腿——嗯,確實不是在做夢,那還等啥?小的們,渡過長江,目標建康!

後面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叛軍順利包圍建康,並在蕭正德的幫助下,成功佔領南梁宮城,侯景囚禁蕭衍,立蕭綱為傀儡皇帝,一時間站上了帝國權力的巔峰。

您不禁要問了,梁朝不可能只有這點中央軍吧?地方的軍隊呢?荊州益州這些州郡難道不派兵勤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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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們的漁翁心理

縱觀古今,為了無上的權力而導致兄弟、父子相殘的悲劇從未中斷。有漢武帝巫蠱之禍而戾太子劉據含冤自盡,有孫權二宮之爭而魯王遭誅,有唐玄宗廢三子為庶人而後賜死……而在兩晉南北朝,類似的慘劇更是層出不窮。遠的不說,光是齊和帝蕭鸞,就唯恐自己帝位來路不正,坐得不穩,手氣刀落砍掉了高帝和武帝的子孫近三十人。

繼南齊立國的蕭衍,唯恐這樣的慘事發生在自家,於是對子侄可謂超乎尋常的疼愛。

別人不提,單說蕭衍的次子豫章王蕭綜,這位仁兄懷疑自己是南齊東昏侯蕭寶卷所生,胡思亂想之下叛逃到了北魏。可蕭衍呢?面對這個叛國的不肖子孫,非但沒有任何的怪罪,還保留了蕭綜的皇家戶籍,派人送蕭綜小時候穿的衣服給他,盼他早歸。作為深處權力場中的帝王,這樣濃濃的父愛,實在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俗話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何況蕭衍又是如此慈愛的父親。如今有叛軍攻向首都,身在各個軍事要地的蕭家王子們,當然是義不容辭,全力救援才對。可這些蕭衍寶貝兒孫們的實際行動,卻令人大跌眼鏡。

駐軍長沙的河東王蕭譽,乃是蕭衍之孫,昭明太子蕭統的次子。蕭統為人謙和雅正,孝順父母,友愛兄弟,而且文采斐然,領導編纂了南朝文化集大成的《昭明文選》。如果蕭統能夠順利繼位,蕭梁王朝必然會走上一條更光明的道路。

可偏偏天妒英才,蕭統和蕭衍父子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生出了嫌隙,蕭統心中恐懼,鬱鬱而終。這個梗成為了蕭統之子的蕭譽心中難以抹去的陰霾,因此在建康危急之時,他日裡夜裡盼著皇爺爺早死。

甚至當蕭繹派人到湘州徵調部隊軍糧時,蕭譽只是輕飄飄一句:“各自軍府,何忽隸人”(大家都有自己的部隊,什麼時候輪到你七叔領導我了)便將使者打發走了,自己則在長沙城中繼續坐觀事態發展。

坐鎮蜀中的蕭紀,是蕭衍最小的兒子。為了讓幼子一生無憂,老皇帝特意將他派到四川做益州刺史。益州雖然不比江南繁華,卻也是物華天寶,且地勢險要,適合固守發展。叛軍攻打建康之際,蕭紀的參謀徐怦建議立刻率軍東進救駕,蕭紀非但沒同意,居然還找個莫須有的罪名把徐怦處死了。

待到蕭衍慘死建康後,這個蜀中王反而急不可耐地發兵,想要和哥哥們爭一爭皇帝的寶座。

原本蕭衍最大的希望是在老七湘東王蕭繹身上。蕭繹坐擁荊州大軍,掌握著可以調動全國地方軍隊的權力,名義上是要勤王救駕,卻只是在長江武漢段的江面上無聊兜圈子,偏不沿江東下展開對叛軍的攻擊。是他的戰力無法抗衡叛軍?是他對侯景感到恐懼?

當然不是——蕭繹手裡十萬軍隊,而且有王僧辯這樣能征善戰的猛將,之所以按兵不動,無非是想等侯景來個“一條龍服務”,攻入建康,最好搞死老皇帝和皇兄蕭綱,自己就可以順理成章平叛復國,繼承帝位。

在這位湘東王眼裡,侯景雖然是王莽、董卓這樣的國賊,但實力根本不值一提;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鎮守在各個地方的同胞兄弟們,他們才是自己攀向權力頂峰的最大威脅。

蕭繹、蕭譽和蕭紀麾下的軍隊可說是南梁地方武裝的主力,他們狼心狗肺地隔岸觀火,縱使其他蕭家子侄有心救駕,也是力所不逮。而恰恰是這三位仁兄,在蕭衍死後,不忙於剿滅侯景,卻在這江南數郡之間,上演了皇室內部的“三國殺”。梁朝的內戰,不僅造成了國力大大的內耗,更是給了西魏乘虛而入的良機,宇文泰在蕭繹的“求救”之下派兵一舉佔領四川,成了侯景之亂的最大受益者,也為後來隋朝統一全國埋下了伏筆——這些當然是後話了。

公元549年五月初二,躺在臺城皇宮淨居殿的蕭衍在發出“嗬!嗬!”兩聲後,在飢渴交加的慘況中離世,當他鮮衣怒馬,和竟陵八友們賞月吟詩時;當他龍袍加身,俯瞰著自己的大好河山時;當他不理政事,捨身佛寺如高僧般講經說法時……他絕不會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了結生命。

蕭衍的失敗,是教育子女的失敗,是外交戰略的失敗,是用人用兵的失敗,而只有這多重失敗集於一身,才讓侯景這樣的奸猾之徒鑽了大空子。

正如司馬光評價的那樣:“(蕭衍)奸佞居前而不見,大謀顛錯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絕祀,為千古所閔笑,豈不哀哉!”蕭衍失去的,不僅是他的生命和他的王朝,作為六朝古都的建康,在戰亂的摧殘下再也不復往日的光芒。士族的榮耀,連同他們所依傍的這座美麗的都城,漸漸消失在了歷史的輪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