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梅蘭芳,情歸杜月笙:一代名伶孟小冬的兩段曠世情緣!

01紅顏何處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似乎,所有的紅顏,都帶著幾分淒涼的美感。

林黛玉葬花的場景歷歷在目,那形影相弔的身影,那飄零無依的落花,還有東去不歸的流水,組成了暮春時節的悲情畫卷,讓人忍不住感傷。

淚眼迷離的時候,終於發現,這世界,她從未來過。她只是在紅樓的夢裡,病快快地,帶著淚水與淒涼,走入更深的夢境。但我們,卻固執地相信,她就在那裡,悽婉如詩。

多年以後,紅袖添香的情節不在,踏雪尋梅的畫面不在。這世上,只剩下來去迷惘的人們,踩著蒼白的時光,做著無味的事情。

細看人間,真正的紅顏,竟是走遠了。

但那時,那些烽火連天的年月,卻有過許多的紅顏。巧笑嫣然,凌寒獨自,是她們:吟詩作畫,臨風對月,是她們。在所有關於紅顏的記憶裡,她們最是特別,既有舊時女子的嫻雅靜致,又有新潮女子的勇敢果決。因為有過她們,民國紛亂的歷史才有了幾分溫柔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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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就在這些女子中間,傲然地立著,如雪中寒梅。只是,和當時許多女子相似,她也未能逃脫命運坎坷的謎題。

心高氣傲也好,才華橫溢也好,來到人間,就必然要面對人生無常。

紅塵萬丈,歲月無邊。

我們終究只如塵埃,在世間飄飄蕩蕩,等待落地無聲。

豔若桃李,冷若冰霜。這就是孟小冬給人的印象。在流傳下來的不多幾張照片中,她總是那樣,繃著臉,留著清湯掛麵式的髮型,臉上不含笑意,氣質清冽,目似寒星,彷彿要看進人的心裡去。

她生於嚴冬,便也沾染了幾分寒冷的氣息。她並不想遺世獨立,亦不願被人遺忘,只不過,繁華里頭盡是荒涼,歲月深處不見燈火,很多時候,她只能立在角落,冷冷地打量人間世事。

那時候,她是她的風景,亦是她的歸途。

其實,經過人間,我們也可以如此,冷眼看世界,靜默笑蒼生。風起月落,花謝水流,都不介懷,只在心中,守護春暖花開。

不知何時,她已穿上戲服,登上了屬於她的舞臺。那是屬於她的地方,有許多由衷的掌聲,也有許多追慕的眼神。當然,還有戲裡戲外對照出的人生興味。

她迷戀那個地方。甚至可以說,她是為戲而生的。若人間無戲,她大概會永遠沉默不語。所幸,在她出生的時候,戲曲這東西,已流傳了千年。從西廂到紅樓,從花木蘭到穆桂英,從貴妃醉酒到霸王別姬,有戲的8日子,那些戲迷們才有個念想。

生旦淨末,唱唸做打。不過是在別人的故事裡,體驗自己的悲喜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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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舞臺上,她是老生,是眾人眼中的王者。走下舞臺,她是尋常的女子,在陌生的塵世,尋找自己的歸宿。對於所有人,這樣的尋找都帶著幾分迷惘。往往是這樣,尋找著尋找著,就只剩獨自的身影,寥落於塵寰。

漸行漸遠,漸漸無聲。許多情緣,最終竟是如此。

那兩個走入她生命的男子,說起來都是人群裡的佼佼者。梅蘭芳,梨園伶王,他們曾游龍戲鳳,對酌流年,最初那樣美,最後卻那樣淒涼;杜月笙,江湖大佬,他給了她人間的溫暖,但是風燭殘年的他,無法給她長久的護佑。

到底,還是歲月勝了。後來的那些年,她只能伶仃度日。

儘管如此,人們還是記住了她的性情。

她是紅顏,但是磊落明快,絕不拖泥帶水。

她是女好,但是傲岸決絕,性情不輸男兒。

只是那生平故事,卻終究未得圓滿。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02

戲裡戲外

愛如禪,不可說。

天時地利的迷信,山迴路轉的相逢;攜手紅塵的快意,放手而去的淒涼。

愛情就是如此,讓人歡喜也讓人悲傷,讓人痴迷也讓人絕望。

無論如何,塵緣就在那裡,巧妙地勾勒著世間的聚散離合。你可以不相信緣分,但是經歷過許多事以後,你終究會明白,聚散皆緣。

若不是踏入梨園,孟小冬的人生或許就會完全不同。但是沒辦法,她天生就是屬於梨園的,只有站在舞臺上,她才能盡情綻放光華。舞臺上,她是王侯將相,可以縱橫捭闔。她不曾放下那樣的暢快淋漓。

梨園生涯,有悲有喜,有起有落,她都坦然接受。世事本就如此,無論你走哪條路,總要面對浮沉變幻,能做的只是隨遇而安。身為名伶,她遇見杜月笙,又遇見梅蘭芳,卻終於沒能尋得真正的幸福。或許淒涼,卻都是經年往事。

上海,這是她出生的地方。後來,她離開上海,又回到上海,燈紅酒綠不曾改變,她的人生卻不再尋常。

孟小冬出生於梨園世家。儘管在當時,唱戲的仍然承受著世俗偏見,但是老孟家算是很吃香的,只因孟小冬的祖父孟七曾在英王陳玉成辦的科班裡教過戲,這是他們家族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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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的榮耀下,孟小冬從5歲開始就隨著父親孟鴻群,每天早晨吊嗓子。不過,因為舊時女子不唱戲,她並沒有受到家族的嚴訓,也沒有被當成重點培養物件。但是家人們都發現了她驚人的天賦。於是,在她7歲的時候,姑父仇月祥,成了她的啟蒙老師。

孟小冬開始學唱孫(菊仙)派老生。她天生-副不帶雌音且洪亮的好嗓子,又練功刻苦、悟性極佳,很快就小有所成。

1916年,年僅9歲的孟小冬,在上海哈同花園首次登臺演出堂會戲《烏盆記》。她小小年紀卻少年老成,把孫派老生的唱功、行腔、唸白、表演得有模有樣,當時便有行家將其譽為童伶中的傑出人才。

當然,從童年即在舞臺上扮演帝王將相、壯士義僕,不能不對孟小冬的性格產生影響。其一生剛烈孤傲、寧折不彎的性格,許是那時便漸漸形成。

幾年以後,豆蔻年華的孟小冬出落得亭亭玉立,在舞臺上已是遊刃有餘。沒過多久,她就名聲在外了,只要有她登臺唱戲,場場爆滿,票價也會飛漲。在人們心中,她已是上海灘冉冉升起的名角。

到底,她是梨園天才,經過歲月磨礪,自會光華照人。你若盛開,清風自來。或許,她心裡明白。只是,她不知道,迎面而來的清風,到底會吹開怎樣的風景。世事如謎,我們都在深邃的迷局裡。孟小冬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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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杜月笙走來了。他們分屬舞臺上下,卻在同樣的塵緣裡面。他悄悄地看著她,默然歡喜。那時候,他正是而立之年,還不是江湖大佬:那時候,她只是梨園新秀,尚不懂愛恨情仇。

往事如風,已無處打撈。我們只能從時光的塵屑裡,找尋那些支離破碎的往日片段。不管怎樣,他們相識了。杜月笙喜好京劇,是出了名的戲迷。民國年間的京劇名家都和他有過往來,梅蘭芳和他交情頗深,還陪他演過(四郎探母》裡的“坐宮”。

在杜月笙的幫助下,孟小冬搭班黃金榮的共舞臺,從此正式開始在大戲院演出,凡有孟小冬的戲,杜月笙必到場。若說此時他們已互生情愫,絕非捕風捉影。

只不過,世事是最經得起猜測,也最能讓人始料未及的。

也許,當我們苦心猜測當年往事的時候,孟小冬會冷冷地說:關於我的事,你們統統都猜錯。她的故事,她的悲喜,只有她清楚。我們只是局外人。甚至,對她來說,連故事裡的那些人,也不過是人生過客。她就是這樣清冷。

終於,梅蘭芳走來了。孟小冬從未忘記這個男子,可惜,他給她的,卻是瘦弱的背影,以及滿地的淒涼。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後來她走向了強悍霸道的杜月笙。她需要這樣的力量,給她支撐,給她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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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 孟小冬與武生白玉昆搭班北上,她需要更大的舞臺。只是,前方等待她的,除了更大的舞臺,還有世事的冰冷。

從南方到北方,路途不算太遠。但她,卻註定要經歷滄海桑田。年華正好,世事如霜。她很快就要面對。

若不經歷聚散悲喜,人生便也沒有趣味。多年以後,孟小冬大概會明白。不知道,回首往事的時候,她是否無怨無悔。

初至京城,孟小冬便以精湛的技藝驚豔了整個京劇界。有人說,孟小冬天生好嗓子,最難得的是沒有雌音,這是千千萬萬人裡最難得見到的,在女鬚生界,可謂前無古人。

與此同時,戲臺之外的她,也以冰冷清麗的容貌,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據說,袁世凱的女婿、劇評人薛觀瀾曾將孟小冬的姿色與清末民初的雪豔琴、陸素娟、露蘭春等+位以美貌著稱的坤伶相比,結論是無人能及孟小冬。

天生麗質,卻不楚楚可憐;

風華絕代,卻又至情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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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孟小冬。她的美麗,夾雜著男子的果敢與堅定,所以更讓人動心。即使是京劇大師梅蘭芳,在遇見她的時候,也是驀然間心生漣漪。而在孟小冬的眼中,正值春風得意的梅蘭芳,亦是難得的景緻。

某次堂會,他們合演了《四郎探母》,孟小冬扮演楊延輝,梅蘭芳扮演鐵鏡公主,雙方陰陽顛倒,演出十分成功。

此後,梅蘭芳唱堂會遇有《四郎探母》,總邀孟小冬合演。

這樣的往來之間,彼此漸漸暗生情愫。

故事,輕描淡寫地留在了記憶裡,卻是終生無法抹去。

開始的時候,誰也猜不到結尾;結束的時候,卻又懷念著最初。

愛情,就是這樣撲朔迷離。聰慧如孟小冬,在愛情裡也不過是茫然的行人。

1926年,北平政要王克敏過半百生日。那天大唱堂會戲。在酒席筵前,座中忽有人提議應該讓梅孟合演一出《游龍戲鳳》,眾賓客皆贊成。見眾人開心,梅孟倆二話沒說,洗臉畫妝,粉墨登場。

《游龍戲鳳》 贏得了滿堂彩。18 歲的孟小冬在從未正式登臺演出此戲的情況下,演得遊刃有餘,讓人們驚歎不已。梅孟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將正德皇帝的儒雅風流和村姑鳳姐的天真爛漫演繹得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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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旦角之王,她是須生之皇。珠聯璧合。

或許是因為,他們早已心有靈犀。於是,當好事之人撮合的時候,兩人便默許了。

愛情的最後歸途,未必是天長地久。但人們不願錯過攜手紅塵的古老情節。

孟小冬與梅蘭芳,是戲劇舞臺上的王者。卻也不能免俗。

戲裡的塵緣因果,戲外的花開花落。

或許,她早已忘記,到底是在戲裡還是戲外。

人生本如戲,她入戲太深。

03你若無心

從來都是,風月無情。

所有的遇見,都與離別有關:所有的愛戀,都與悲傷有關。

塵緣裡面,本就藏著太多的不可預知。往往是這樣,走著走著,就走出了彼此的世界,從此兩處天涯:往往是這樣,愛著愛著,就愛成了荒煙蔓草,於是滿目淒涼。

楊柳岸,曉風殘月,也許只是尋常離別。

也許,是紅塵陌上的老死不相見。

相見時的歡喜,相別時的苦楚,只有經歷過才明白。就像此時,孟小冬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梅蘭芳,並將其視為生命的歸宿。她絕對猜不到,這份交付了痴心的愛情,到底會演繹成何種模樣。

猜得中開頭,猜不中結尾。眾生皆如此。於是,我們總是愛得不知所措。

孟小冬早已知曉,梅蘭芳是有有家室的。但她顧不了那麼多,愛情突然來臨的時候,誰還能看得清那些細枝末節?何況,她只是涉世未深的青春女子,對愛情存著美麗而單純的夢想。於是,她洗擇了與他相愛,為此甚至不惜與師傅仇月祥反目。

她要的也許只是,花前月下,兩心相知。情根深種,她甚至不願意計較名分。

愛情裡面,連孤絕的張愛玲都甘願俯身至塵埃,只因那塵埃裡開出的花太美!

彼時的梅蘭芳,已是名滿天下,且有兩位夫人。第一位夫人叫王明華,因為連續喪子,病倒後臥床不起。梅蘭芳不僅是單傳,而且因其伯父無子,肩負著為兩房傳宗接代的使命。於是,又娶了福芝芳。

福芝芳也是梨園出身,在舞臺上屬於花旦。那時候,在梅蘭芳的眼中,這位二太太也是天然妙目,明媚動人。或許,他也曾認定,她是他最後的風景。

但是,若干年後,遇見了孟小冬。他被她的美麗與才華吸引,無法自拔。無論結局如何,他願意與她,共赴這段塵緣。只不過,愛情如霧裡看花,不到終點,誰也不知道是劫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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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叔巖(坐)、孟小冬(右)、李少春(

1927年,孟小冬嫁給了梅蘭芳。為愛,她甘願投身於大火。

那日,月白風清,時光靜好。紅羅帳裡,鸞鳳和鳴。或許,他們也曾說過天長地久。

然而,世事多變幻。很多時候,愛情不只是兩個人的事。荊棘與風雨,都會如期而至。到時候,是堅守還是放手,不止與愛情有關。

愛得再深沉,也未必能攜手到老。紅塵之事,就是如此。

天真的孟小冬,終究不曾看清。

福芝芳是個厲害角色,死活不肯讓孟小冬進門。梅蘭芳無奈之下,只好在外面找了一處四合院與孟小冬居住,起名為綴玉軒。

孟小冬,抱著滿心的歡喜,和舞臺上的梅郎做了真夫妻,她不求名分,放棄了演出,只希望能夠和意中人朝夕相守。直到多年以後,她痛定思痛,才終於明白,往事只如夢,愛恨皆是空。

但其實,他們之間是有過好日子的。且不說舞臺上的儷影雙雙,就是在現實生活中,也曾經如膠似漆。嫁給梅蘭芳,孟小冬不能再拋頭露面,登臺唱戲,就在家裡吊嗓子,梅蘭芳為她請了琴師:此外,孟小冬還學習繪畫和書法。兩人相處的時候,又是別樣的幸福。

說著家長裡短,你為我烹茶,我為你煮酒,日子很是快活。

只是,越是美麗的畫面,就越經不起時光浸染。細語花前,纏綿繾綣,終究敵不過世事變遷。

孟小冬畢竟是名角,扮相俊美,颱風瀟灑,蜚聲菊苑,有不少擁躉,其中就包括大學生李志剛。孟小冬的戲,他從不肯錯過。為此,他曾天天曠課。

後來,他發現自己單戀上了孟小冬。孟小冬嫁給梅蘭芳,不再登臺唱戲,他突然間變得瘋狂。某日,拿著手槍就跑到綴玉軒要和梅蘭芳火拼。混亂之中,李志剛擊斃了調解人張漢舉,自己也被軍警亂槍擊斃,梟首示眾。

這件事發生以後,梅蘭芳家人紛紛勸梅蘭芳離開孟小冬,福芝芳更是藉此吵鬧不休。梅蘭芳本就性情軟弱,被那件血案嚇得不輕,加上家人勸說和福芝芳的逼迫,便開始疏遠孟小冬。有時候,他甚至隔很多天才去見孟小冬。

驕傲的孟小冬,在這樣的疏遠裡,心事漸漸冰涼。不經過世間冷暖,不明白人心難測。

孟小冬,心冷之後,終會將那個男子看清楚。

1929年,梅蘭芳將要赴美演出一事又引出了一場風波:孟小冬和福芝芳,到底誰跟他訪問美國,在全世介面前以梅夫人的身份亮相?為了能夠隨梅蘭芳出訪,懷有身孕的福芝芳甚至不惜去醫院墮胎。最後,為了平息風波,梅蘭芳決定隻身赴美。

很顯然,孟小冬與福芝芳,從開始就水火不容。只是,誰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孟小冬只是想與所愛的人過簡單的日子,可是,是非卻從不肯放過她。

天荒地老,不離不棄。本就是虛渺無力的誓言。

人間萬事,水月鏡花。不到最後,我們都是迷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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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夏天,將梅蘭芳養育成人的大伯母病逝,孟小冬特意剪了頭髮、戴著白花、身著素服,去梅宅弔唁。卻被身懷六甲的福芝芳擋在了門外,福芝芳以死相逼。

孟小冬站在門口,孤立無援,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這時她多希望梅蘭芳能給她支援和力量,可惜,她的梅郎再次退避,沒敢讓她進門。

他仍舊是那個軟弱的男子。在潑辣的福芝芳面前,他能做的,竟然只是顫抖著身體,無力地打發孟小冬離開。心高氣傲的孟小冬,如何受得了這番侮辱?她真的是離開了,不過這次,她離開的,不僅是梅家的院門,還有那場註定不好收場的愛情。

舞臺上,她叱吒風雲。但現在,她徹底地敗在了唱青衣的女子手下。

到底,唱青衣的比唱鬚生的更懂得以柔克剛。

而那個男子,戲裡戲外,皆是青衣模樣。倒是不改本色。

孟小冬終於看清了,梅蘭芳,這個她深愛著的男子,擁著三妻四妾,為名利而奔忙,與俗世的男子並沒有兩樣。她的心,到底還是徹底涼了。

這場愛情,也徹底到了盡頭。或許,本就是錯。

只是最初,歡顏裡的兩個人,忘記了世事無常。

受此大辱之後,驕傲如孟小冬,痛定思痛,毅然決定和梅蘭芳分手。與福芝芳給她的侮辱相比,她更加不能忍受的,是梅蘭芳那種退縮冷淡的態度。

她的剛烈決絕,他的懦弱閃躲:她的不怨不悔,他的漸行漸遠。

這段塵緣,就在這樣的對照中,失去了往日色彩。

你若無心,我便休。這就是孟小冬的態度。她的性情,向來如此。

愛情不在了,至少還有尊嚴。只是回首的時候,往事成丘,總會傷神。

人間風月,陌上煙雨,原來都是假的。

戲裡的悲歡離合,倒像是真的。

04曾經滄海

死生契約,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三千年前,這樣的誓言,就已是悲涼悽絕。三千年後,仍是這樣,誓言只如煙霞,經不起風吹雨打。畢竟,世事難料,我們走在未知的路上。

所以,張愛玲說,這是悲哀的詩,生死聚散,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萬丈紅塵,我們只如微塵。可我們總願意在風前月下,默然地說出,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彷彿,我們真能做得了主。

其實,相聚別離,只是剎那。白居易說,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仔細想想,真是如此。愛情這東西,你越想執手不離,就越容易各自天涯;你越想天長地久,就越容易默然凋殘。

人間萬事,總堪惆悵。我們只能,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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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孟小冬早已知曉,生於亂世,很難求得真的安穩。但是,那些被愛填滿的日子,她還是免不了幻想長久相依。對於愛情,她終究是有些執念,明知聚散難定,仍希望,琴瑟在御,歲月安好。

但是現在,她徹底清醒了。那個她以心相許的男子,經不起世間風雨的洗禮。這段愛情,註定無法完滿。他的軟弱與優柔,讓她的痴情無處安身。

最初的春暖花開,最後的塵埃滿地。

彷彿只是剎那,卻已滄海桑田。

來得飄渺,去得寂靜。人生與愛情,大抵都如此。

民國女子,印象中總是那樣,幾分傲然,幾分孤獨,幾分灑脫。但是,同樣是民國女子,對於分手的處理方式卻大為不同。

最重情重義的莫過於張愛玲,決定和胡蘭成分手時,還給他寫了訣別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是我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小劫,劫難之隱語),不願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

我亦是不看的了。”隨信還附上不少錢,以助他度過難關。

到底是張愛玲,縱然分手也絕不出惡語,仍是情深意重。

最激烈的莫過於蔣碧薇,她和徐悲鴻本是佳偶,最後因為離婚鬧到了打官司的份上,作證律師是大名鼎鼎的沈鈞儒。最後,蔣碧微大獲全勝,獲得了一雙兒女的撫養權,並從徐悲鴻那兒得到了100萬的贍養費和100幅畫。曾經如水的愛情走到這步田地,讓人驚愕不已。

最戲劇性的莫過於楊之華。在嫁給瞿秋白之前,楊之華是沈劍龍的妻子。她有了婚外情後,三個人會面談判,談判的過程很友好,結果更奇妙。他們於同年同月同日,在報紙上發了啟示,告知天下,楊之華與沈劍龍正式分手,瞿秋白與楊之華開始戀愛,沈劍龍與瞿秋白成為朋友。

竟然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後來,瞿秋白與沈劍龍,還真的成了至交好友。或許,他們都懂得,愛情也可以是,

彼此成全,各自珍重。

最荒唐的是白薇。白薇和楊騷之間的情感經歷十分離奇,分分合合持續了近20年,每次分手,兩個人還會立下-些奇特的約定,其中1925年那次的約定最怪異,楊騷向白薇承諾:等他在新加坡嫖滿100名妓女,兩人就複合。更奇葩的是,白薇居然答應了,代價是後來她染上了一身的性病。如此尊嚴掃地,最終還是沒有走向白頭偕老。愛得再深,也不該放下尊嚴。

孟小冬,本就性情直率。所以,就連分手,也是那樣磊落明快。

孟小冬是決絕的。當她決定分手的時候,便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於是,那個雨夜,梅蘭芳在門前苦等了一夜,她的門扉終究是不曾開啟。說了結束,便是結束,此後歲月,各自安好。她不想讓自己再次跌入荒原。

1933年9月,在天津《大公報》第一版上,孟小冬連登了三天啟享:“冬當時年歲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聽介紹人主持。名定兼祧,盡人皆知。乃蘭芳含糊其事,於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

致名分頓失保障。毅然與蘭芳脫離家庭關係。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

這樣的分手宣言,和孟小冬在舞臺上爽朗豪邁的扮相太相襯了。是我負人,抑人負我?廖廖八字,沉鬱頓挫,是那種縱有沉痛也要咬碎了銀牙往肚裡吞的“冬皇”氣派。

分手時孟小冬曾對梅蘭芳放過狠話:“我不要你的錢。我今後要麼不唱戲,再唱戲不會比你差:今後要麼不嫁人,再嫁人也絕不會比你差。”

然後,轉身離開,讓故事沉入從前。這對神仙眷侶,終於勞燕分飛。

原來,所謂的天長地久,不過都是戲裡臺詞。與梅蘭芳雨夜的訣別,正是孟小冬特有的驕傲。只是,三載情緣,默然成空,她早已心事成灰。畢竟,她曾那樣痴痴地愛過:畢竟,她曾想過不離不散。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當年,元稹寫下這樣的詞句,或許是黃昏,或許是夜半,滿心的落寞。千年以後,夜深人靜的時候,孟小冬或許也會想起這首詩,然後回憶起那些詩意翩躚的畫面,心事百轉千回,轉出了漫長無際的悲傷。

情定梅蘭芳,情歸杜月笙:一代名伶孟小冬的兩段曠世情緣!

紅塵路遠,她曾因那樣的相逢而歡喜不已。可是現在,故事結束了,只剩殘缺的回憶,沒有落腳的地方。愛過之後,愛無所愛,遙遠的紅塵路,再沒有人能如他那樣,讓她盡情綻放。

心無所依,人間便也沒有了趣味。與梅蘭芳分手後的孟小冬絕食、生病、避居津沽,甚至一度於天津居土林皈依佛門。此後數年,

她堅決避免與梅蘭芳相見。縱然相見,也不過是尋常寒暄。

與梅蘭芳分開五年之後,孟小冬拜餘叔巖為師,從頭開始學習譚、餘派老生藝術真髓。餘叔巖是民國初年京劇界驚才絕豔的人物,孟小冬對他景仰已久。他生平恃才傲物,很少收弟子,因為大多數人不入他眼。但是,孟小冬讓他破了例。

不得不說,孟小冬是聰明絕倫的,天生為戲而生的女子。所以,即使是餘叔巖這樣驕傲的人物,也對她青眼有加。沉下心來的孟小冬,忘記了舊日光華,亦忘記了往昔愛恨,只願認認真真地做個餘派弟子。

在餘叔巖臥病在床的時候,孟小冬侍奉湯藥一月有餘。 餘叔巖感其敬師之誠,把自己演《武家坡》中薛平貴的行頭增給她繼承使用,以作紀念。孟小冬在京的每次演出,他都不顧病體為她把場。

重出江湖後,孟小冬仍是受盡矚目。1947年,杜月笙60歲壽辰,她在上海中國大戲院出演<搜孤救孤》時,全國的京劇名老生前往觀摩,著名鬚生馬連良和香港《大成》雜誌主編沈葦窗竟然擠在一個凳子上看了一齣戲,沒有買到戲票的戲迷都在家聆聽話匣子的實況轉播。據著名科學家王選回憶,那兩天晚上的上海灘真可謂萬人空巷。

至此,孟小冬已完全確立了中國京劇首席女老生的地位。但她從未想過自創門派,甘於隱匿在餘叔巖的光環之下,是她對老師的尊敬,更是她對自己藝術生涯的冷靜選擇。

她是無數人心中的冬皇。她的風華,從來都不曾褪色。

只是,那些往事,仍在心頭,疏疏落落。

紅樓夜雨,世事煙雲。

她不曾辜負歲月。

05輪迴寂靜

花開花落,雲捲雲舒。

說起來,人生何嘗不是如此。

不知不覺,少年已白頭:不知不覺,往事已成空。

來的時候,年華如歌:去的時候,紅塵如泥。

我相信,每個人來到世上都是有緣由的。不管你相信與否,匆忙的紅塵旅程,許多事早已註定。長在哪個角落,開在誰必經的路旁,遇見怎樣的聚散離合,我們都不知道。我們只是以塵埃的姿態,遇見所要遇見的,經歷所要經歷的。

情定梅蘭芳,情歸杜月笙:一代名伶孟小冬的兩段曠世情緣!

然後,悄然離去,兩手空空。

孟小冬的故事裡,不能沒有杜月笙。儘管影影綽綽,但是那些年,他始終在她不遠處,無悔地,照看著她靜默的流年。或許,她不知道,在初見的剎那,他就曾暗自發誓,此生若不能擁她入懷,便算是白活了。

那時候,他總是在臺下,看著臺上光彩照人的她,眼神中盡是憐愛與溫暖。初見的歡喜,竟成了終生的守護。很多時候,他願意放低姿態,只為觸著她手心的溫暖。

只是,那年那月,她去了北方。彷彿,故事還未開始就已結束。誰知道,後來的某天,她又去到他的身邊,給了他暮色下的歡顏。想必,她對他,亦是有情的。

人生於世,看似走了很遠,其實不過是在兜圈子。所以,我們總有這樣的錯覺,許多人似曾相識,許多地方似曾走過。難怪,張愛玲說,紅塵十丈,茫茫人海,竟還是自己的來處。

離開上海,又回到上海,兜兜轉轉,她終於還是回到了他的世界。離開的時候,他還不曾聞達於世。回來的時候,他已是上海灘大佬,大公館、青紅幫、百樂門,上海風雲無不與他有著密切關聯。

杜月笙,這個橫掃著上海灘幾十年的男子,更像戲文裡的架子花臉,有著與生俱來的邪氣和霸氣。在很多人眼中,他是霸道而冰冷的。但就是這個男子,卻給了孟小冬長久的溫柔。

他知她的冷暖,亦懂她的性情。

於這塵世,他是她的知己。若非如此,多年以後,她大概不會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將那些散落在時光裡的溫柔盡數拾起,再還給他同樣的溫柔。

只是,經過那些年月,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年華正好的紅顏。北京,那座刻著太多歲月痕跡的城市,給她的不僅是青春不在,還有往事不堪回首。她曾傾心地愛過,卻終於落得滿心倆惶。宿命因緣,如煙塵迷霧,不到最後,誰也看不出個究竟。

浮華世界,愛恨糾葛。

離合聚散,轉頭即空。

歲月,帶走的是過客,留下的是滄桑。

讓人欣慰的是,杜月笙對孟小冬,始終是那個模樣,謙遜而溫和。許是那最初- -眼太過驚豔,於是從此,她便成了他心頭的硃砂痣。他的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但是在暮色沉沉的時候,他曾對人說起,他最愛的是孟小冬。那些年,他對她多方照顧,證明此言不虛。

情定梅蘭芳,情歸杜月笙:一代名伶孟小冬的兩段曠世情緣!

她離滬赴京,他資助她上路,默然地與她道別;她所託為人,在婚姻裡悲傷無處言說,他給她無聲的鼓勵,最後離婚的契約,是他從旁佐證,他還對她說,你要仔細思量。對她,他從來都是這樣。

後來,她跟從餘叔巖學戲,老派的梨園規矩眾多,她必須上下打點。餘叔巖的大女兒結婚她送了滿堂的紅木傢俱,二女兒的全部嫁妝由她包辦。彼時,她久未演出,所花費的,無不是他無聲的支援。

紅塵陌上,沒有誰能如此待她。多年以後,該珍惜什麼,該放下什麼,她早已心裡有數。

杜月笙這個人,平生最是仗義。抗戰期間,梅蘭芳寓居上海,蓄鬚明志,靠賣字畫為生。杜月笙就讓賬房黃國棟假別人名義,偷偷去買,幫梅蘭芳渡過難關。上海灘一直有“黃金榮愛財,張嘯林愛打,杜月笙會做人”的說法。曾受惠於杜月笙的人,數不勝數。

黎元洪遭排擠時,也是杜月笙伸出援手,因此黎的秘書長曾贊他“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

演慣了老生的孟小冬,必然有幾分俠義情懷。她所敬佩的,正是俠骨柔情之人。可以猜想,她對於杜月笙,絕不僅僅是感激。也許,在她的青春時節,他已住進了她的心裡。只是當時,她還太年輕,對愛只有幻想。

花前月下,賭書潑茶:詩情畫意,繾綣纏綿。

這些,都可能只是幻象。真正的愛,是成全與守望,是潤物細無聲。

杜月笙做到了,所以,孟小冬去到了他的身邊。她發誓要用餘生,真心待這個男子,以溫柔,以恬靜。

那年,杜月笙派專機接孟小冬到上海。她住進了杜公館,憶起漂泊的心,終於落了地。

儘管,年華漸老;儘管,花顏不在。

但她願意,以她無悔之心,慰他蒼老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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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日子,她過得清淡如水。許多人,許多事,縱然看不慣,她也選擇了沉默以對。經過那些年月,她已然明瞭,世事皆是浮雲,許多東西,終要放下。雖然身邊的那個男子已是行將就木,她還是願意放下人間是非,仔細呵護這個別人眼裡霸道,對她卻柔情萬乾的男子。

1949年5月,杜月笙帶著家小遷往香港,在統計辦護照的人數時,向來寡言少語的孟小冬突然說:“我跟著去,算丫頭呢,還是算女朋友呀?”在杜公館,她始終與世無爭,但是這次,她終於提出了名分的問題。繞了那麼多年的恩怨情仇,她到底還是不甘心的。

杜月笙當即宣佈,要與孟小冬結婚。他為她付出了太多,但是於她,這件事是最重要的。終究,她只是個女好,看淡了世間冷暖,唯獨這件事,始終念念不忘。

從此,在這世上,她總算有了個名分。對那男子,她也是傾盡了柔情。

他是她的棲息地,她是他的明月光。

在他最後的日子,她始終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杜月笙病逝以後,孟小冬獨自度日,過得了無牽掛。

解放後,梅蘭芳曾在友人陪同下,到香港看望過孟小冬。然而,往事如風,兩人相見也是話語寥寥。塵緣已了,許多事無從說起,亦不必多說。

梅蘭芳自然不知道,孟小冬的房間裡只擺放兩個人的照片,一個是恩師餘師巖,另一個則是他梅蘭芳。而孟小冬亦不知道,那年她唱了兩場《搜孤救孤》,梅蘭芳在家聽了兩次電臺轉播。

往事經年,早已成丘。

縱然心裡有過彼此,終不過是各自天涯。

蔡康永童年曾隨父親在餐廳裡偶遇孟小冬,後來撰文回憶說,轉頭看看老太太,想看出點冬皇的派頭,卻只記得,望過去只是影影綽綽,灰撲撲的,盡是歲月的痕跡。

無論是誰,都敵不過似水流年。

王侯將相,才子佳人,被歲月磨洗過,便只剩灰撲撲的影子。

終於,孟小冬離開了。走得不憂不懼。

煙月年華,風流過往:故事落幕,只剩塵埃。

匆匆,便是人生。

寂靜,便是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