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襟帶雲霧

衣襟帶雲霧

文/雪萼聆塵

今年的夏,雨水格外多,雨生的涼,總讓人愰似臨秋。早起推門,才知又是一夜雨事綢繆,陽臺上水漬漬的,屋簷也尚是滴瀝不盡。雖有愛雨之心,怎奈昨夜好夢難負,也任著它來去尋常吧。

小院子濃霧瀰漫,池花庭樹似有若無,飄飄欲仙。牆外則茫茫一片白,“天接雲濤連曉霧”,千般塵盡,唯有鳥啼,一聲聲,一片片,脆生生的落滿小院,卻尋不見鳥影。

山裡的晨,風平,氣定,像個清心寡慾的禪女子,徐步靜坐都是清涼沁漫的氣韻,這夏夜裡水雲紛謝的多情,又為她清美的綠羅裙外罩上一件飄逸的霧衣。霧衣輕若雲翳,徐濃徐淡的飄曳,忽遠忽近的迷離,收揚之處,皆是無風自翩的神韻,愈發顯現出神秘朦朧之美了。

時間還早,也不急著準備早飯,索性披上罩衫,倚在陽臺欄杆上看霧。霧裡花影綽綽,落在衣上,霧裡鳥聲嘈嘈切切,也落在衣上……。

霧,是水氣冷凝的小小水滴,飄於地面,浮於空中,霏霏之纖態,像是淘氣的孩子,纏綠樹,繞青山,去草尖兒上凝露,到花葉上垂珠兒;又像有心事的少女,嫋娜的身影,徘徊在山麓水畔,欲去欲留的模樣兒,似有眷戀,也有躊躇。

度娘說:“霧,是靠近地面的雲。”我喜歡這樣的說法。一直覺得,霧和雲一體一態,都是輕的,閒的,清的。若有尋雲弄水的逸緻,入幽境,看幽景,來去都是“衣襟帶雲霧”的清閒,那“坐看雲捲雲舒”,“冷浸禪天風霧靜”,便都是可觀的景天,都是開悟的心境。

南朝詩人蕭澤的《詠霧詩》裡,對霧的描寫極為貼切形象,“從風疑細雨,映日似浮塵。乍若轉煙散,時如佳色新。”,你看那霧氣隨風飄動,可不正如濛濛的雨,遊動的塵埃嘛!

綠蔭幽濃的窗畔,鳥聲嘈嘈切切,花氣嫋嫋漫漫,那大片大片的蒙雨,游塵,落在詩意的筆下“含霞卷霧,分天隔日”,徐徐揮灑出一卷水墨寫意。捲上風鳥花月,水榭山郭,均是綠非綠、藍非藍、紅非紅,隔著層水紗似的,朦朦朧朧,不擠不鬧,一派空濛靜謐,瀰漫出淡淡雅雅的清涼氣,潤眼,入心。而入了心,眼裡的非非相,已栩栩生姿,活色生香。

說是看霧,實則是在撲朔迷離的景天裡,看世,看心,也看緣。

年少懵懂時,對人對事,常做“霧裡看花”,喜惡都單純於表象,多惹來滿心”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傷感。待得歲月如風,掃開心上霧靄,通透漸現,再回觀過往,就懂了處世處心,都需要慢煨細品才得其真味,便將喜憂盡付細水微瀾,換做一窗不驚不擾,閒敲棋子,枕風聽雨,小菜清粥……。

佛說:一花一葉一世界。世間萬般,皆有禪性,哪怕是一滴霧,一粒塵,若能止心靜悟,入其境,可觀己心,借其慧,可清己欲。雖然自己沒有通靈達慧的博思,卻也喜歡以一顆清涼心,坐看雲舒霧卷,感受幽情淡然。

行走塵路,恩遇數輪,有山窮水盡,也不少美景良辰,但這些都會成為過往。曾經攜手的歲月,掉落在不斷前行的身後,難以控制的蹉跎,難以挽留的遠去,真正能長久相伴的,只不過是一顆安淡平和的素心。素心,像詩境山水,經雲舒霧卷千年了,翻來再看,依然是那天,那人,那情,清清落落的,默然靜好,恬淡安閒。

風輕輕走來,掃開小院的霧氣,看見陽臺下老了的香菜,花開如雪,蜜蜂與花蕊在纏綿親熱,一點也不顧及我這個與晨貪歡的人。院牆外,那綠衣裙的青山姑娘,也把霧紗捲了起來,系成雲朵,別在襟上,身邊,水映晴藍悠悠,時光徐如清流。

知道自己生若野草,不適合車水馬龍的都市,便安居深山,遍飲溪泉,鋤禾耕谷時,任由霧氣滿衣;采薇歸來時,拾步鳥啼林徑,捎上一袖雲;日子散淡安寧的如閒雲野鶴,這心純樸的,哪還容得絲絲繁華負累呦!

淡若白粥的生活,也常有點點詩意懸繫心境,卻總如“曉霧忽無還忽有”,近復如遙的遊思,因不夠清澈,多被一院鳥聲啼亂。亂了,也不去辨,只靜靜地等,等風霧具靜,那一半詩意,一半煙火,就在眼裡生出畫來,心裡也便有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