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腦癌晚期的父親,我是不是在打一場必輸的戰鬥?

今年 8 月,25 歲的阿明失去了父親。從 2019 年確診腦部膠質癌到 2021 年離世,短短兩年,阿明一家陪著父親打了一場「註定失敗的戰鬥」。

阿明一家的故事,是中國無數癌症家庭的縮影。在當下的公共話題中,扮演「陪護者」角色的癌症患者家屬通常是失語的,他們的情緒體驗與現實困境鮮被人關注。

從癌症患者確診那一刻起,家屬的生活軌跡也隨之改變。癌症晚期、終末期,他們和患者一起被關進疾病構築的「囚籠」之中。

當戰鬥偃旗息鼓之際,癌症病人離世。家屬們遭遇喪失,傷痛仍在持續。

以下為阿明的自述:

驚雷

2019 年 8 月 16 日,汕頭市李嘉誠第一附屬醫院,ICU 房門上「等待中」的燈不斷閃爍,微黃的光亮投射在慘白的走廊,令人心煩意亂。

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摟緊媽媽的肩膀,心中暗暗替 ICU 內的爸爸祈禱。

照顧腦癌晚期的父親,我是不是在打一場必輸的戰鬥?

圖源:視覺中國

就在前一天,爸爸身體有些不舒服,在房間裡休息。忽然,他大叫一聲,媽媽趕去檢視,發現他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媽媽有氣無力地描述當時的場景,兩眼怔怔地,像是丟了魂。

爸爸一向生活規律,不抽菸、不喝酒。幾天前在影片通話裡,他還炫耀家裡的風扇被他修好了,那得意洋洋的樣子,看得媽媽笑著搖頭。

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那盞燈終於熄滅。ICU 的門悄然開啟,我趕緊衝過去。病床上的爸爸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全身插滿管,腹部微微起伏。

我追著移動的病床,一遍遍在他耳邊說:「我回來了。」然而他只是微微睜開眼,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迴應。

這天晚上,醫生告訴我們,爸爸的情況不太理想,大機率是

惡性腦部膠質瘤

這個病的發病率是十萬分之三到十萬分之八,儘管近年來醫療技術進步迅速,但五年內生存率並沒有明顯提升。至於能活多久?短則幾個月,長則一至三年。

醫生一連串陌生的術語如同陣陣驚雷,震得我們久久回不過神。

「機率這麼小的事情,為什麼發生在爸爸身上,難道這就是命嗎?」全家人一時半會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決定去廣州的醫院試一試。

那時我們還抱有希望,但願這是一個誤診。

沙漏

2019 年 8 月底,廣州一家三甲醫院。經過將近兩週的繁瑣檢查,神經外科的的醫生告訴我們,爸爸有可能只是腦部炎症,吃點藥就好了。

正當我們欣喜若狂之際,一盆冷水潑了下來。在連同神經內科會診之後,醫生給出的診斷結果依然是惡性膠質瘤。

為了儘可能延長爸爸的生命,手術成了唯一的辦法。

醫生向我們介紹,爸爸的病情比較複雜,腫瘤分佈面積大,涉及很多重要功能區,只能切除一部分,這就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復發的隱患。

而且,腫瘤會使顱內壓力持續升高,容易引發癲癇或腦出血,因此還需要去除半個巴掌大的顱骨來給大腦降壓。打個比方,大腦相當於一間房子,如果不把一面牆打破,空間永遠那麼大,壓力就無法釋放出去。

醫生也提醒我們,哪怕做了手術,按以往經驗看,惡性腦膠質瘤的病人術後生存狀態都不太理想。

腫瘤會直接摧殘病人的大腦,進而損害語言表達、四肢行動功能,病人的世界會慢慢「封閉」起來。

短短几天內,好訊息和壞訊息如同翻覆的手掌,我們在「天堂」和「地獄」之間忽上忽下,早已沒有心思感慨命運的捉弄。正當我和姐姐猶豫要怎麼告訴媽媽時,沒想到她一臉平靜地找我們瞭解情況。

「別擔心,你爸最壞的樣子我都見過了。那時候他渾身抽搐,口吐白沫,舌頭和牙齒不停顫動,發出很奇怪的嗚咽聲……還有什麼比那更可怕的?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多陪他一天是一天。」媽媽說道。

因為爸爸生病,一夜之前被改變的不止爸爸和我,還有媽媽。

照顧腦癌晚期的父親,我是不是在打一場必輸的戰鬥?

圖說:2017 年父母在海南旅遊

圖源:阿明提供

以前,媽媽被爸爸寵得燒不好飯,很少幹家務活。遭遇變故之後,她沒有怨天尤人,反倒很快振作起來。

以前她很少出遠門,現在開始學著一個人認路,自己在親戚家和醫院往返奔波,捨不得麻煩我和姐姐,更放不下住院的爸爸,每晚守在醫院陪他。

媽媽疲憊的眼神越發堅定。我知道是愛和責任,支撐她不能倒下。

最後,我們決定聽從醫生安排,選擇手術儘量延長爸爸的生命。出於對爸爸性格的瞭解,我們沒有告訴他實情,安慰他只是個小手術,很快就能回家。

從醫生辦公室回來後,我在病房門口偷偷看著爸爸。除了臉色虛弱些,他跟往常沒什麼區別,脾氣還是那麼執拗,執意催促探望的親人趕緊回家,生怕給別人添麻煩。

爸爸是個教師,那時候才 55 歲。原本再過幾年他就能退休,安享晚年。但突如其來的癌症毀掉了這一切。

我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沙漏。裡面不斷往下掉的沙子,是爸爸所剩不多的生命。而不論我怎麼努力,都無法阻止沙子一顆接著一顆下墜。

生人

2019 年 9 月 7 日,爸爸開始做腦部手術,整個過程還算順利。此後,爸爸的身體、精神開始逐漸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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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2019 年 9 月做完手術,準備出院去深圳休養

圖源:阿明提供

然而有些情況,卻已悄然發生改變。

有一次我隨口問他:「爸,我喜歡吃什麼?」

「你喜歡吃魚。」

聽到這個回答,我的眼淚剎那間奪眶而出。爸爸吃驚地看著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實上我從來不吃魚,為了這件事,我和爸爸吵過無數次,現在他就這麼忘了。

2019 年 9 月 21 日,爸爸出院,回到深圳的姐姐家中休養。10 月 8 日,為了防止腫瘤復發或擴散,爸爸又去廣州接受放化療。

幸運的是,爸爸沒有出現掉頭髮、嘔吐等不良反應。朋友們都說,他看起來「跟正常人似的」。

放化療結束後,考慮到老家醫療水平較低,也擔心媽媽一人照顧不來,我們決定在深圳長住。但這對於一向思鄉心切的爸爸卻是個巨大打擊。

因為不知道病情的嚴重性,爸爸總是鬧著要回去,甚至「威脅」要拿身份證偷偷跑掉。

「上次你爸跟我去買菜,錢和手機都不帶,也不跟我打招呼,就偷偷跑去吃腸粉,要不是別人告訴我,我都找不到他了。」有一次,媽媽嘆著氣跟我抱怨,我的內心不禁一番難受。

那時候的爸爸,好像被困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們不知道他的想法,也猜不到他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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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2019 年 11 月放化療後的檢查

圖源:阿明提供

2020 年的春節,爸爸終於回到了揭陽老家。春節第一天,他興奮地招呼親戚朋友喝茶,跟著大夥嘻嘻哈哈聊天。家裡熱鬧的模樣,給人以這一切沒有發生過的錯覺。

聊天間歇,爸爸悄悄溜了出去。我擔心他的安全,於是跟了上去,結果看到他在公園角落旁若無人地小便。我連忙制止他,羞愧、難過、震驚、迷茫的心情混雜在一起。

爸爸卻沒有理會我,還責怪我多管閒事。

曾經,他是受人敬仰的老師,是被大家交口稱讚的好男人。

如今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對待他的「異常」,也不知道別人會怎麼看待他。

他正在一點點變成我們最熟悉的陌生人。

微光

2020 年 2 月中旬回到深圳後,爸爸的狀態沒有好轉,時不時發作的癲癇,更是讓我們措手不及。

醫生判斷,他的身體已經對化療藥物產生耐藥性,建議進行靶向治療,定向殺死腫瘤細胞。儘管這個方案還沒有大規模應用,醫生也不敢對效果打包票,但我們只能賭一把,摸著石頭過河。

沒想到,靶向治療失效得更快。或許是手術時切除部分病灶傷害到神經,也或許是腫瘤增大後壓迫到大腦,爸爸的行動和記憶都大不如前,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我想起了往昔他的身影,卻也倍覺難過。

曾經他不到五點就起床煮飯,收拾一番家務後,馬不停蹄地趕到集市買菜,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曾經他用「冷幽默」逗得親戚朋友哈哈大笑,自己故作嚴肅繃著臉,卻掩蓋不住眼角的笑意。

曾經他對我的學習、作息要求嚴厲而刻板,在家裡是絕對的權威。

而眼前的他,目光遲緩,面無表情,逐漸表達不清楚自己想說的內容,只能含糊地發出聲音,甚至不得不用手指比劃。

為了強化爸爸的記憶,每天,我都會故意問他我叫什麼名字。媽媽看著我笨拙又好笑的嘗試,勸我放棄。我不甘心,一遍遍追問,他低頭思索許久,依然遲遲答不上來。

我的名字是他取的,跟他一樣有個金字旁,但他已經忘記了。

這讓我覺得內心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二十多年來彼此之間最重要的聯絡,而我在他的生命中,也好像不曾存在過。

對抗疾病的慢慢黑夜裡,也曾出現過為數不多的微弱光亮。

爸爸對外界並非全無感知。他突然說出的「俏皮話」,有時候會給我們意想不到的驚喜。2020 年 5 月 19 號那天,姐姐無意間跟媽媽講到第二天是「 520 」,媽媽還沒反應過來這個日子的含義,倒是爸爸在旁邊迅速接了一句:「我愛你」。

我們一愣,隨後高興壞了,恍惚間覺得一家人的生活沒有變化,爸爸還是那樣喜歡「冷幽默」,全家人圍著他嬉笑打趣,忘記了疾病帶來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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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2020 年 5 月,阿明父母在深圳的合照

圖源:阿明提供

囚籠

然而,這種光亮是微弱而短暫的。隨著癌細胞擴散,很快爸爸出現了新的問題——大小便失禁。

爸爸睡熟後就會尿床,然後渾身溼漉漉地躺著,直到我們發現為止,有時甚至長達好幾小時。語言和認知功能的喪失,剝奪了他呼救的權利。

看到向來要強的他徹底失去最後一絲尊嚴,我內心滿是苦澀。我甚至有些慶幸他已經「糊塗」了。不然,他該如何面對這份痛苦和羞恥?

媽媽卻顧不上難過。她還要強打精神,收拾一地狼藉。對她而言,換洗被褥帶來的不僅是身體上的勞累,也在不斷提醒她爸爸大小便失禁這一事實。即便我和姐姐會不時幫忙,也無法完全分擔她的壓力。

如果把一個人生病這件事比作一座冰山,那麼病人和他所有的變化,就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吸引了絕大多數的注意力。被迫捲入其中的家屬的處境,卻隱藏在海平面下,容易被人忽略。

媽媽患有高血壓。但那段日子,她幾乎從未安穩地睡上一覺,半夜頻繁起來檢視爸爸的狀態。這樣折騰一番,她一天睡不了幾個小時。

日子一長,我提議使用成人尿布以減少媽媽的負擔,免得拖垮她的身體。剛開始媽媽總不忍心,寧可自己辛苦一些。因為她知道一旦用上尿布,等同於預設爸爸徹底不能自理,將丟掉最後一點生而為人的尊嚴。

但沒過多久,清醒狀態下的爸爸照樣大小便失禁。媽媽實在沒辦法了,勉強擠出笑臉,安撫爸爸:「你放心,我會及時給你換的,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那時,爸爸已經無法獨立站穩了,每天消耗著十幾片尿布。媽媽給他換尿布時,要承受他 140 多斤的體重。時間就這樣日復一日,彷彿看不到盡頭。

2021 年春節之後,爸爸發了好幾天的高燒。他徹底坐不起來了,開始了長達半年的臥病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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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2021 年 6 月父親在家臥床

圖源:阿明提供

一旦臥床,病人身體長時間不動,就會引發褥瘡,進而導致面板潰爛和發炎感染,因此爸爸需要人定時給他翻身。

媽媽一個人擔起了這副擔子。無論白天黑夜,無論多累,每隔半小時,她都會雷打不動地給爸爸翻一次身。爸爸身上從沒有一處褥瘡,連護士看了都忍不住感嘆:「兩個全職護工都沒有阿姨一個人做得好。」

然而我們一家人仍然無法擺脫那無形的「囚籠」。

備受疾病摧殘的爸爸被固定在床上,動彈不得。而媽媽的活動範圍,也侷促於那幾平米的小臥室,我和姐姐的心神,則永遠牽繞在他們身上。

我們的家,像是一個以那間臥室為中心的深潭,無論怎麼努力營造歡聲笑語,都會很快歸於沉寂,所有人一同沉默著。

陷進「囚籠」的爸爸別說離開了,就是連掙扎求救的能力都沒有。更殘酷的是,這不僅是他一人的「囚禁」,更是全家人共同經歷的「無期徒刑」。

深淵

爸爸生病前,我有著一份光鮮亮麗的白領工作。

2020 年 3 月,我決定辭職,在家幫忙照顧爸爸。當時我並不覺得這是多麼大的犧牲,因為對我來說,爸爸的健康就是我那時生命裡最重要的事情。

2020 年 12 月底,看到爸爸情況有所好轉,我才就近在一家事業單位找了工作,勉強掙錢度日。

但 2021 年春節過後,隨著癌細胞擴散,爸爸狀態再次變差,醫生已明確告訴我們沒有新的治療方案了。我陷入了悲觀,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而剛滿 25 歲的我,也被枯燥的工作、狹窄的社交持續消耗著,看不到未來。

看著病床上的爸爸,我有過遲疑。我曾想離家外出,重新找一份工作。當時我覺得,媽媽和姐姐應該也會理解我。

沒想到提出這個想法後,我就被媽媽、姐姐教育了一番。「你忍心丟下你爸爸不管?不管你之前付出多少,我們都希望你堅持到最後。」

我嘗試辯解。最終一家人勉強達成共識——再堅持半年,不管結果如何,都會讓我外出找新工作。儘管媽媽和姐姐同意了,我的內心並不覺得輕鬆。我從來沒有想到這會意味著「背叛」,也沒有想到一家人會因此險些吵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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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阿明父親的疾病診斷證明

圖源:阿明提供

這或許就是晚期癌症病人家屬註定要遭遇的困境。病人生活不能自理,需要照料,但請護工意味著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擔心護工照料不夠細緻周全,病人通常是由一到兩位家人照料。

在這段時期,家屬的生活重心就是照料病人,他們沒有自己的生活,也看不到未來。就像有句話說的那樣:

「照顧惡性腫瘤的病人,註定是一場失敗的戰鬥。不僅是因為它的終點是死亡,更因為患者和疾病『站在一方』,把照料的家人拉向絕望的深淵」

就在一家人陷入掙扎的同時,2021 年 8 月初,爸爸突然滴水不進,一口粥都吃不下,顱內壓也驟然升高。

醫生曾經建議我們給他插胃管,我們拒絕了。那對他而言將是痛苦而殘忍的。

潰敗

2021 年 8 月 10 日那天,爸爸心電監測儀的數字有些異常,時不時傳出「滴」的報警聲。

病床上,他臉色發白,瞪大了雙眼,從喉嚨鼻尖溢位沉重的喘息聲,像是溺水的人在做最後的掙扎。

不熟悉的人聽到或許會心頭一緊,但對於他和我們而言,這樣的痛苦卻是常態。沒有人能將「溺水」的他救出水面,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自己慢慢平緩。

看著爸爸微微閤眼眼,舒展了眉頭,我悄然鬆了一口氣。血壓值還算正常,我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誰料,護士們卻突然衝進病房,忙活起來。一個護士指了指其他幾項慢慢趨於直線的指標,說:「病人已經走了。」

還沒來得及反應,爸爸就這樣離開了我們。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沒有時間痛哭,我們要趁他的身體還沒完全僵硬,給他擦洗乾淨,換上壽衣。

最後一次摸著爸爸突出的顴骨、乾癟的肚子,我發現病痛完全掏空了他的身體,接近皮包骨頭,「不成人形」。他的手掌依稀殘留著一絲體溫,這讓我不敢相信爸爸已經走了。

這場戰鬥,我們陪著爸爸打了兩年,終究還是歸於潰敗。

照顧腦癌晚期的父親,我是不是在打一場必輸的戰鬥?

圖源:站酷海洛

爸爸剛去世的那兩天,我被各種事情和儀式裹挾,像個提線木偶。除卻護士宣告死亡時的哭泣,我甚至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直到爸爸相識數十年的好友前來弔唁,我才放聲大哭。

後來,我們特意選了山上的一塊墓園安葬爸爸。那裡清靜,不會有人吵鬧,是他喜歡的地方。

啟悟

這場持續兩年的「戰鬥」就這樣草草收場了。轉眼間,爸爸已經走了有些日子,一家人的生活似乎回到正軌。

而我始終平靜不下來,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跟他的缺席和解,未來我的婚禮、我的孩子,他都見不到。

爸爸生前在腫瘤科住院時,遇到的病友多半是食道癌、乳腺癌之類的患者,那些病友雖然被病痛折磨,但基本可以生活自理,也不影響正常溝通。

而爸爸的腦膠質瘤,牽一髮而動全身。隨著症狀加重,我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想說什麼,他的世界如同一潭死水,無論外界如何變化,也掀不起波瀾。

我忍不住羨慕其他病友仍保留著一點點對生命的掌控感,可以安排後事,或者嘗試完成未了的心願。而爸爸早已無力掌握人生的方向盤。

每每想到這點,我都不禁心痛。這也使得我這兩年來反覆思考生命的意義和價值。

曾經,我們盼著這兩年的苦難早點結束。但當一切真正結束,我沒有感到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只知道我的一部分已隨他而去,心裡有個地方永遠是空蕩蕩的。

我害怕有天我不再經常想起他。如果真的那樣,是不是意味著遺忘?

後來有一次,我看書,恰好讀到法國作家加繆的一句話:

「重要的不是治癒,而是帶著傷痛活下去」

。我想,這或許是爸爸冥冥之中帶給我的啟悟。

撰文:阿明

監製:潘聞博

首圖來源:站酷海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