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去銀行取錢時，發現卡里的二十多萬不翼而飛。我站了起來，在大廳踱了好幾圈，才慌亂地撥通了老伴的電話。
老伴說，他沒動那筆錢。
我嚇得舌頭都打結了，雙腿也變得不聽使喚，差點癱坐在地上，那是我和老伴攢了二十多年的養老錢，怎麼說沒就沒了？
工作人員喊了好幾聲，我才回過神來。他告訴我，錢是從支付寶分批轉走的，進了一個叫“曉蘭”的賬戶。
我心裡的石頭落下一半，曉蘭是我的女兒。撥她電話時，我才發現手機都被我捂出了汗。
她沒接。
我的心越跳越快，這丫頭，一定是偷拿了家裡的錢去給男朋友周偉治病，那可是白血病啊，無底洞！不行，我要立刻趕往醫院，遲一秒鐘，這錢都有被花完的可能。
我上了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去武漢市某醫院，並和老伴約好，在住院部樓下匯合。
路上，我突然想起了曉蘭小時候，她總是很乖，我工作累了，她主動幫我捶背；我受了委屈，她安慰我“媽媽別哭，還有我呢”。
在過去25年，曉蘭確實是我的“小棉襖”。
直到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我才發現，“小棉襖”不知不覺變成了“小炸彈”，時不時給我弄出點么蛾子。
說起這事，還得怪我們老兩口。
我和老伴都是武漢本地人，在國/企上了一輩子的班，只有曉蘭這個寶貝女兒。從上小學到大學畢業，她的一切都是聽從我們的安排。
可以說，她從小到大沒有操過心，也沒有受過什麼委屈。正因為如此，她非常善良單純，路上遇到乞丐，總是要掏點錢；同學有點困難，總忍不住出手相助。
在她的眼裡，好像沒有壞人。
這樣聽話的曉蘭，讓我們既欣慰又擔心，萬一遇上壞人怎麼辦？這不，自從她交了男朋友，就各種拎不清，我的一頭白髮都是為她急出來的。
她戀愛這事，還得從三年前說起。
2
三年前有一天，曉蘭問我：“媽，您對未來女婿有沒有什麼要求呀？”
我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最起碼綜合條件不能比你差。你看啊，我和你爸都是國/企職工，一輩子沒發財，但是生病養老都有保障。我們呢，就希望你小富即安。”
聽到我這樣說，曉蘭的眼神閃過一絲害羞，很快又變得有些躲閃。
我故作輕鬆地追問：“曉蘭，你是不是戀愛了？都這麼大了，該談了。”
曉蘭謹慎地說：“是我們校區的一個小領/導，叫周偉，平時挺照顧我的，接觸了幾次，感覺很不錯，想往結婚的方向發展。”
一聽說是個小領/導，我多少有些欣慰，繼續問道：“那家是哪裡的？父母都是幹嘛的？”
曉蘭有點不耐煩：“您問的這些我還不知道呢。反正長得儀表堂堂，人很好，還是個研究生，我能透過實習期，就是他幫的忙。”
這樣看來，條件應該不差，我滿心歡喜，直言她也該考慮談婚論嫁的事了。
第一次見到周偉，是在曉蘭和他戀愛一年後。曉蘭眼光還不錯，周偉不僅長得一表人才，接人待物溫文爾雅，我們老兩口對他的印象很好。
飯桌上，老伴不停給周偉夾菜，叮囑他多吃點。眼看氛圍越來越融洽，一旁的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周偉的家庭情況。
曉蘭突然打斷我：“媽，您今天做的紅燒肉真好吃。周偉吃快點，一會我們還要去逛街呢。”
周偉明白曉蘭的意思，但他很坦誠：“早晚也是要知道的。我五歲時，父親去世了，體弱多病的母親現在半癱在家，兩個初中輟學打工的妹妹，如今弟弟正在讀書，是我在供養。”
聽完周偉的話，不善於隱藏情緒的老伴幾乎全程黑著臉，夾菜的筷子似乎重了十斤，湯都沒喝就放下了碗。
我也沒了胃口，生硬地說了一句：“你們慢慢吃，我去廚房打掃一下。”曉蘭和周偉什麼時候走的，我都沒注意。
這樣的家庭條件，曉蘭以後可怎麼過啊？我和老伴統一意見，一定要勸曉蘭分手，從小嬌生慣養的她，嫁過去只有哭的份！
3
那次見面以後，我和老伴開始輪流給曉蘭洗腦。城裡姑娘嫁給“鳳凰男”，沒一個有好下場，我身邊就有兩個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曉蘭哪裡聽得進去，她詳細給我們講了和周偉的戀愛過程，希望我們接受他。
當初，曉蘭好不容易才進了一家大型的教育機構當化學老師。她以為，只要備好課，上課就沒問題。
一天班下來，她才知道，當老師沒那麼簡單，有的學生喜歡刨根究底，有的學生就是來搗亂的。而且，在這種培訓機構，上課只是老師工作的一部分，她還要應對複雜的人際關係、家長續費和課後服務。
沒有工作經驗的曉蘭，被學生問住、被家長刁難是常有的事，時不時還得頂住銷售主管施加的壓力，這讓她特別有挫敗感。更讓她著急的是，如果實習期考核不過關，她又得重新找工作。這年頭，找工作多難啊。
情急之下，她私下聯絡了校區化學組的主管周偉，請他利用下班時間幫幫忙。沒想到，周偉很熱心，多次加班教她解決化學難題，還毫不保留把自己的教學經驗傳授給她。
曉蘭順利地通過了實習期，這個叫周偉的男人，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走進了她的內心。
那段時間，兩人走得特別近，關於他們“在一起”的傳言，在校區散開了。畢竟男未婚、女未嫁，形象上也很般配。那些玩笑話，周偉沒當回事，曉蘭卻上了心。她主動約他吃飯，表面上是表達感激，實則想試探，他們有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
周偉婉言拒絕了幾次，後來還是沒能招架住曉蘭持續邀約的熱情，點頭同意了。
吃飯時，周偉有意無意地透露了自己的家境，想讓曉蘭知難而退，兩個人門不當、戶不對，沒法在一起。
沒想到，一番坦誠後，曉蘭反而覺得，他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為了證明自己是認真的，曉蘭信誓旦旦地說：“我不在乎這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們試一試吧，不合適我絕不糾纏你。”
看著曉蘭滿眼的期待，周偉答應了。
這個傻孩子，誰的戀愛不是甜甜蜜蜜的，可生活是另一碼事。
曉蘭根本不聽勸，說多了，她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們。眼看好言相勸不行，我開始尋死覓活，直言她要是嫁給周偉，我也不活了。
曉蘭一反常態：“媽，從小您就要求，我什麼事都得聽您的，不然您就道德綁架我。結婚這事，我希望您尊重我的選擇，這輩子我非周偉不嫁！”
說完，她居然搬出去了。從此，她連我的電話也不接了。
我也不打算妥協，哪個當媽的，能看著女兒往火坑裡跳？
4
在父母和孩子的鬥爭中，認輸的總是父母。
僵持了三個多月，我和老伴看曉蘭是鐵了心，勉強鬆了口：“只要周偉答應婚後經濟獨立，不把老家的人接過來同住，結婚也行。”
對於我們的要求，曉蘭和周偉同意了，開始歡天喜地準備結婚的事。
可這世上，最怕的就是六個字：天有不測風雲。
結婚前夕，周偉突然高燒不退，臉色慘白。剛開始，曉蘭還以為是他工作太累，到醫院多次檢查才確診，他得了白血病。
這個訊息，猶如晴天霹靂，曉蘭癱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跟著心痛不已。
冷靜下來之後，我和老伴決定，無論如何不能讓曉蘭嫁過去，拋開周偉的原生家庭不說，這病是一個無底洞啊。
毫無意外，我們還沒開口，曉蘭就求我們出醫藥費救周偉，還講了這麼一件事。
周偉確診白血病之後，就把曉蘭的聯絡方式都拉黑了。曉蘭發了瘋一樣地找他，卻怎麼也聯絡不上。後來，她求助單位的人力資源部，才找到了他老家的地址。
曉蘭當即坐車趕到周偉老家，他卻堅定地跟她提出了分手，說不想連累她。
此言一出，曉蘭說不出是心痛還是感動，總之她哭得一塌糊塗，非賴在他家不走，幾天幾夜守在病床前，發誓要和他共同抗戰病魔。
曉蘭的堅持和善良，讓周偉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希望，兩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場，第二天就住進了武漢的一家醫院。
聽完曉蘭的講述，我心想，周偉還算個正派的人。可是，同情歸同情，我和老伴這輩子都只是普通職工，靠著平時省吃儉用才攢下一點養老錢，怎麼可能拿出來給他治病呢？何況，能治好嗎？
不管曉蘭是苦苦哀求，還是放出要和我們斷絕關係的狠話，我和老伴硬是沒妥協。
曉蘭再次搬出了家，開始和周偉四處看病的日子。
讓她去吃吃苦頭吧，這個可憐的孩子，現在不吃苦，還有更多的苦等著她。想到這裡，我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5
計程車師傅回頭看了看，大聲說：“女士，已經到了！咋說幾次，都聽不見呢。”這句話，把我從深深的回憶中拉回現實。
下了車，我遠遠望見了老伴瘦弱的身影。他坐在臺階上，垂著頭，一支沒抽的煙夾在手上，已經斷了半截，卻渾然不知。
我突然覺得，他也老了。
商量了好一會，我和老伴達成一致，一會我唱黑臉，他唱白臉。無論如何，得把這筆錢要回來。
剛到病房門口，迎面碰上拿著暖水壺的曉蘭。她臉上疲態盡顯，頭髮油膩膩地粘在前額，眼圈黑黑的，穿著也毫不講究，彷彿老了十歲。在這之前，曉蘭是多麼活潑、愛美啊。
我的睫毛溼潤了，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大步地往病床前走。曉蘭一把拉住我：“您來幹什麼？周偉現在很虛弱，您別去打擾他休息好嗎？”
我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問：“錢呢？”
曉蘭的眼睛躲躲閃閃，低著頭不說話。我的女兒我瞭解，她已經默認了，錢是她拿了。
我走到周偉的病床前，壓低聲音吼道：“我女兒照顧你這麼久還不夠嗎？你還要騙她錢！你現在趕快還錢，不然我跟你沒完！”
老伴張了張乾癟的嘴唇，也走了過來，他哀求道：“周偉，你放過曉蘭吧，我們就這麼一個女兒……”
不等老伴說完，曉蘭一個勁地把我們往外面攆，可她哪裡攆得動。
周偉癱在床上，艱難地開了口：“曉蘭告訴我，錢是網上募捐的，我不知道是你們的。小妹，你先把卡還給阿姨，已經用掉的，過段時間再還……”
說完，他看了旁邊的女孩一眼。女孩很聽話，她從包裡翻出一張卡遞給我。
看著周偉慘白的臉，我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但很快又恢復理智：“除了曉蘭，誰會拿錢救你？”
曉蘭滿臉淚水，低三下四地求我們不要再說了，她跟我們回家。
6
我們一起回了家，開啟家門，曉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爸媽，周偉家裡人都去醫院檢查過了，沒有一個人的骨髓能配型成功。後來，我們好不容易在醫院的資源庫找到了匹配的骨髓，再不手術，他就沒命了，我也是沒辦法才動這筆錢。我以後還給你們還不行嗎？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說完，她嚶嚶嚶地哭了起來，沒多久，變成了嚎啕大哭。老伴一邊扶女兒，一邊為難地看著我，連連嘆氣。
我也心疼，但沒鬆口：“曉蘭，周偉得的不是普通的病，你何苦呢？”說完，我扭過頭去，不想再看到她這卑微又瘋狂的樣子。老伴垂頭喪氣地抽起了煙，一根接著一根。
這樣讓人窒息的氣氛，不知道維持了多久。不管怎麼樣，我們不會再讓曉蘭去醫院受罪了。
我和老伴輪流守著曉蘭，不讓她出門。就這樣提心吊膽地過了三天，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7
一個清晨，曉蘭趁著我外出買菜，老伴上廁所時，偷偷開啟窗戶準備往下跳。
正好我在樓下看到，大驚失色地喊道：“曉蘭，你別跳，媽媽錯了，以後再也不干涉你了，你快下來，媽求你了……”
可是，曉蘭一個踩空，還是重重地摔了下來。
那一刻，我的內心被極大的恐懼侵襲，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曉蘭面前，把她抱在懷裡，全身忍不住地顫抖，哭得不能控制自己。我突然想到，如果失去了女兒，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女兒是比我自己的命還重要的人。
曉蘭用實際行動驗證了一句話：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是啊，比起女兒的生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既然她鐵定了心要嫁，不如盡全力支援她。
曉蘭被送往了醫院，還好家住二樓，她只是把腿摔骨折了，並沒有生命危險。
我拿出了15萬元支援周偉做手術，曉蘭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她悄悄跟我說：“媽，我不是要跳樓，只是想順著排水管爬下去，沒想到一踩空摔了下來。我捨不得周偉，更捨不得您和爸爸，以後，我還要好好孝順你們呢。”
我笑了，這些都不重要了。這對苦命鴛鴦，經歷了千辛萬苦，還是選擇了在一起。看著他們彼此扶持的樣子，我和老伴的內心百感交集。
如果一開始，我們不帶著偏見對待周偉，也許又是另一番結局。
人往往是這樣，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如果沒有我們的阻止，也許他們早就分開了，感情的事，誰又說得定呢。
在和曉蘭的“鬥爭”中， 我終於明白，女兒大了，她的路要自己去走。做父母的，可以幫女兒一陣子，但是幫不了她一輩子。
該放手時，要放手。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人生不僅僅只有愛情，但願她不後悔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