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的時候，李家莊西頭，住著李木匠一家，李木匠和老婆，生了一兒一女。夫妻兩人都是老實人，性子溫順得像綿羊。

一九三七年，日本帝國主義進犯，戰爭爆發，國民政府消極抵抗，軍隊節節敗退，接連有城市失守，潰散的軍隊到處亂竄，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扛著槍、揹著炮，衝進老百姓家中，牽羊抓雞、要錢要肉，整一個土匪德行。

那時候，李家莊每隔個把月就要過一夥這樣的“老總”，每次一來，就猶如蝗蟲過境，恨不得將地皮也啃了去。李木匠家，被兵痞來回洗劫，罈罈罐罐打破一地，就連吃飯的傢伙，諸如墨斗、大鋸，都被毀壞。

這日子沒法過了！李木匠兩口子，絕望之際，就生出了死志，兩口子賒了一包耗子藥，和在野菜麵糊糊裡，熬煮了一鍋，準備一家子一起吃了上路。偏生這天，兒子李強帶著妹子李魚，在山上掏鳥蛋，很晚都沒回家。

左等右等都不見兩個娃娃，李木匠感嘆道，這都是命啊！於是和老婆一起喝了野菜糊糊，半盞茶就發作，夫妻二人雙雙命歸黃泉。

此後，李強和李魚兩兄妹，就成了孤兒，又沒有個親戚收容，只能相依為命。李強那時候只有八歲，父母去世後，他便擔當起養家的重任，照顧不諳世事的妹子。

靠著鄰里鄉親每家省下的一口飯，還有李強的辛勤勞作，兄妹兩人竟然在那個動亂的年代存活了下來。然而命運並沒有就此眷顧於他們，李強十六歲那年，遇到了抓壯丁，被拉去了村公所關起來，準備第二天帶走。

李強不放心妹子，就半夜翻牆逃跑，那村公所，是日本人戰後留下來的據點，牆很高，李強跳下來的時候，摔斷了腿。抓丁的老總見他“報廢”了，於是將人打了一頓，就放了回去。

此後，李強變成了殘疾，不過，他仍然起早貪黑，省吃儉用，含辛茹苦將妹子帶大。後來，李魚嫁了人，還嫁得挺遠，出嫁那天，李強從門口的老樹下，刨出了一小罈子女兒紅，是當初父親在世埋下的。

因為腿腳不便，李強沒法送嫁，只能看著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越走越遠，自己則坐在老樹下，一口一口的灌那女兒紅。

李魚結婚後，也沒有忘記哥哥的好，經常託人給哥哥帶錢，帶親手做的衣服鞋襪，還託人給哥哥說了個寡婦。

李強結婚後的第二年，就得信說妹妹生了個女兒，樂得他一夜都沒睡著覺。沒過多久妹婿就抱著一個粉嫩的奶娃來看他，妹婿說，李魚害了月子病，見不得風，所以不能親自來看他。

同時，妹婿還帶來了一罈酒，說這是李魚給女兒存的酒，讓李強給埋在老樹下。李強本想掀開蓋子聞聞，卻被妹婿阻止了，李強當時就有些不樂意，這妹婿咋這麼小氣，聞聞怎麼了？

但是他也沒說什麼，拿來鋤頭將酒罈埋了下去。

春去秋來，李魚的月子病一直沒好，二十年都沒回孃家。李強的媳婦經常酸裡酸氣的說：你那妹子鬼著呢，就是不想回來看你，捨不得走路罷了！

李強拿眼睛狠狠瞪媳婦，心裡卻也不是個滋味。妹夫這些年，經常翻山過嶺回來看他，每次都會留下東西留下錢，有時候還會帶來妹子做的衣服鞋襪，可是，他卻沒多少歡喜，因為，他早認出來，那根本不是妹子的針線活，妹子的針線活，針腳亂著呢！

十八年後，李魚的女兒出嫁了，妹婿託人送來了喜糖喜餅，卻因為李強的腿腳不便，沒有邀請他去做客。可是，李強卻突然想起，老樹下還埋著一罈女兒紅呢！

於是，他決定，無論如何，要親自去看看妹妹，順便把這罈女兒紅帶過去。李強花大價錢，找了輛驢車，又請了個村裡人帶路，走了幾百裡，總算到了妹妹的婆家。

妹婿沒想到他會來，一開啟門就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居然忘了請李強進門。李強笑嘻嘻的越過他，一手拄著柺杖，一手抱著酒罈，就往院子裡走，邊走邊喊：“小魚兒！”

可是，卻沒有人應答，廚房裡走出一箇中年女人，身上還繫著圍裙。一臉納悶的問他妹婿：當家的，這是誰？

李強意識到了什麼，回過頭去看妹婿，只見妹婿正拿袖子擦眼淚，他抱著酒罈的手一鬆，罈子就往下面掉，妹婿臉色一變，飛撲過來，穩穩的將酒罈抱在懷裡，然後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從妹婿的口中，李強得知，妹妹李魚，十八年前就因為產後出血去世了。臨死之前，李魚告訴丈夫，說她不應該扔下哥哥遠嫁，也不能就近照顧哥哥，回報哥哥的養育之恩。

她拜託丈夫，不要將自己的死訊告訴哥哥，而且要像以前一樣，每年給哥哥送錢送東西，最後，她希望丈夫將自己的骨灰帶回去，埋在家裡的老樹下，陪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