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袁宏偉捏著鼻子捧著臭豆腐進來的時候，李巧正在目不轉睛地刷手機。
她很少看娛樂新聞，但今天她竟然吃娛樂圈的瓜吃到心裡發堵。因為被爆料的這個男歌手，是她喜歡的為數不多的明星之一。如今爆出該男星成名後拋棄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友，李巧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更令她觸動的還是該男星前女友那篇字字泣血的長文，瞬間勾起了她一段不愉快的回憶——她也曾被分手過。
相戀六年的男友因為母親反對，向她提出分手，為了補償她，想給她點錢。
她一開始沒想要錢，結果看到他跟新女友出雙入對，並沒有他說得那麼不情不願，她後悔了，又去跟他要回補償。她開了價，六十萬……
她這樣一邊回顧心酸往事，一邊刷著手機，沒提防袁宏偉忽然把頭湊過來：“哦，這不是那誰麼？你當初特喜歡的男歌星，手機鈴聲，車載音樂，哪哪兒都……”
“去！”李巧迅速把手機揣兜裡，不給他看。
“嘁，我昨兒就刷到了，明星而已，還怕我笑話你？這年頭，愛豆人設崩塌不是很平常的事兒嗎？不過也是奇了怪了，你說那些明星咋想的？明明那麼有錢，咋還那麼摳？答應好的分手費，痛快給人不就行了？一邊答應一邊找人恐嚇，也太不爺們兒了！明星又不像咱普通人，掙幾個錢不容易，也沒什麼人設不人設的，給不給分手費全憑良心……”
袁宏偉忽然止住，嘿嘿一笑：“不過你放心，這種薄情寡義的事兒我是不會幹的！這輩子，除非你不要我，我是打死不會跟你分的。”
李巧心裡咯噔一下，隨即，她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那我要真跟你分，你咋辦？”
“嘿嘿，那就看你給多少了。咱也不是明星，人家三百萬九百萬的咱可不敢想，你給個三五十萬就成！”
李巧輕哼一聲“出息”。剛想再說點什麼，忽然就被袁宏偉從身後環腰抱住：“我唬你呢，傻瓜！我怎麼可能跟你分？這輩子我賴定你了。再說，你憑啥跟我分呀！我為了你，我都能，都能跟這種……”他指了指茶几上的臭豆腐，一臉委屈：“這種殺傷性——嘔——殺傷性武器共存了。你跟我分，你對得起我這鼻子麼？”
李巧勉強地笑著，心更沉了。
她不敢告訴袁宏偉，這段時間，有個男人一直在找她。不是別人，正是當初以六十萬買斷了他們之間的感情的前男友，鄭子洲。
2
鄭子洲是來求她複合的，原因是，當初一直反對他們在一起的鄭母，去年因癌細胞擴散去世了。而他也在那之後不久，跟母親強塞給他的女人分手了。
用他的話是，強扭的瓜又怎麼會甜呢？當初之所以會跟她處，是因為母親已經診斷出癌症，不想讓她心情不好，病情惡化。
他在李巧面前落淚，說分開的這四年裡，他沒有一天不想她。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賺錢上。也是運氣好，這幾年確實賺了不少，最多的時候銀行存款達到了八位數。
然而事業上的成功並不能填補他心裡的空缺，他還是止不住地想她。每每想到分手時的情景，他都難受得無以復加。他最終做出一個決定，把她追回來。
他問遍了所有的同學，終於輾轉找到她的電話和現在的住址以及工作單位。知道她有個相處了兩年的男友，但還沒正式結婚，他既激動又忐忑。激動的是自己還有機會，忐忑的是，不知道以什麼身份來見她……
天知道那一天李巧的精神受到了多麼大的衝擊啊！
當初被分手時她有多麼悲痛，如今被求和時她就有多震動。她不敢承認，其實在看到他的那一眼，那些被努力封鎖了四年的記憶就瞬間破土而出了。
她愣住，思維隨著巨大的感官衝擊陷入混亂，再然後，心中悶痛，眼眶泛紅。
一切看似已經被時間沖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並沒有放下那段過去，甚至從來沒有忘記過鄭子洲。因為那六年對她來說，太過沉重。沉重到她想忘忘不掉，想抹抹不去。
那是她祭獻了整個青春期最炙熱的感情與愛的六年，是她全身心交付的六年，是她把一個男人當做一生伴侶呵護與追隨的六年，是她忠於自己、忠於內心、忠於感情，最忘我，最純粹，最熱烈的六年……
她曾經因為看到一句話而潸然淚下：錯過了你，往後餘生，不論和誰，都是將就。
那一刻她便想，也許她跟袁宏偉就是將就吧！也許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那麼一個她想忘忘不掉的人吧！
所以當這個人重新出現在李巧面前，她的世界震盪了。
3
李巧知道，她之所以沒有真正恨過鄭子洲，不僅因為他當初確實別無選擇，還在於分手時他執意要給到她的補償。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當時接的專案賠錢了，根本拿不出六十萬。但他也不想跟他母親還有新女友借，賣了車子才給她湊來了這六十萬。
她相信一個男人的品行是可以透過分手時的態度體現出來的，而鄭子洲給她的那六十萬使她相信，他是愛自己的。
如今他們已經見了很多次，談了很多次。
精明如鄭子洲，怎麼會看不出李巧的心意呢？她之所以緊咬牙關不鬆口，主要還是因為袁宏偉。
她跟袁宏偉是相親認識的，普普通通一男的，不高不帥工資也不多，特點就是勤快，活潑，話多，還有……對她好。一開始李巧對他根本不來電，他愣是憑著那股子熱乎勁兒把李巧的審美一點一點給模糊了，使她一點一點地習慣上了他這口。
就在去年年底，兩人一起買了房子，如今已經裝修到一半了。他們計劃著，一竣工就領證，辦婚禮。
這個節骨眼兒上，讓李巧跟袁宏偉提分手，她怎麼可能做到呢？
可鄭子洲卻步步緊逼，讓她摸著良心問問自己，她對袁宏偉真的有感情嗎？跟一個從來沒有喜歡過的男人結婚，不怕將來會後悔嗎？
當李巧表示袁宏偉對她很好時，鄭子洲一句“所以你答應嫁給他，是為了報恩嘍”，懟得李巧啞口無言。
沒記錯的話，今天是他們第四次見面。
一開始他會在電話裡跟她約定見面時間地點，現在竟然直接把車開到她公司大門口。
嶄新的凱迪拉克，很打眼。李巧覺得他行事愈發大膽，似乎故意用這種方式逼她做出選擇，絲毫不為她考慮。
她看出他的心機，心上不悅，但為了避免在門口跟他糾纏被人看見，還是迅速鑽進了車裡。
鄭子洲幾乎在她鑽進車廂的那一瞬，便攥過她的手，將手背緊緊貼在了自己滾燙的唇上：“親愛的，你跟他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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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巧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又失敗了。
鄭子洲失望道：“你打算拖到哪一天呢？拖到房子裝修好，他把結婚的事兒都張羅好嗎？我都說了啊，你如果開不了口，我去找他，我跟他說。我們已經耽誤了四年，耽誤不起了。”
李巧像是找到了攻破他的點，忙說道：“我們耽誤不起，他就耽誤得起嗎？他也陪了我兩年啊，而且他比你還大兩歲。那房子……”李巧忽然喉頭哽咽，“你知道他為了買下那套房子，費了多少周折嗎？沒錯，房子是我們兩個人出的錢，但是從看房到買房，到找人裝修，全是他一個人……”
鄭子洲好像突然有些不耐煩了，他打斷李巧，問道。“那你說，他兩年時間值多少錢？”
“什麼？”李巧好像沒聽明白
“他兩年值多少錢？他月工資四千五，加上年終撐死不會超過八萬，陪了你兩年，我給他十六萬，你要還是覺得虧待他了，我給他湊個整。給他二十萬怎麼樣？”
鄭子洲說得簡單直白，好像這不過是一道一加一等於二的數學題。
李巧徹底懵住。她不知道這突來的數學口算是怎麼突然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的。袁宏偉跟她處了兩年沒錯，這跟他的工資有什麼關係？這二者是怎麼掛上勾的？
“你覺得問題在錢上？”李巧難以置信地問。
“問題不在錢，但是給了錢你至少能心安一點，不會再覺得欠他什麼。如果你擔心房子的事，那也沒關係。房子你們一人出了45萬，要麼他把另一半產權過戶給你，我在45萬的基礎上再加20萬補償，那就是65……不，再加上裝修款，一共返他80萬差不多。要麼你乾脆把另一半產權當做補償贈送給他，這是最簡單直接的了。一半產權45萬，這他一定會同意的吧！”
他頓了頓，有些輕蔑地笑道：“以他的經濟能力，自己根本買不起這套房子。然後呢，我再重新給你買套比那個更大更好的房子，寫你一個人的名字，算做你的婚前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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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子洲以為他這樣的安排真的是天上地下無可挑剔了，這下總能讓李巧消除顧慮，心安理得地跟袁宏偉分手了吧！
可他還是想錯了，李巧擰眉問道：“你說他一定會同意，他為什麼一定會同意？是因為他沒你這麼有錢嗎？還是你覺得，用45萬買斷我們兩年的感情，他還賺了？”
“難道不是嗎，以他的能力，他兩年能賺到45萬嗎？親愛的，咱們現實一點，錢不是萬能的，但至少能撫慰人類絕大多數傷痛。實在不行，你讓他開個價，只要在我的承受範圍內，我都可以滿足他。這樣你也不用覺得欠他什麼了。”
“就像你當初讓我開價那樣？”
“我當初讓你開價怎麼了？”鄭子洲也終於失去了耐心。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叫他怎麼辦？一個月入不足五千的工薪族，還要怎麼打發？他憤憤道：“我給你錢給錯了？那時候我多難啊！我全身上下就五十萬，可你開價六十萬，我皺了一下眉頭沒有？為了湊齊那六十萬，我把車都給賣了。我還要怎麼做才算對得起你？”
李巧忽然笑起來：“所以，我還得給你頒個最佳前男友獎嘍？”
“那倒不必。”
“所以，你也從來沒有覺得對不起我，因為你讓我開了價，你也給了錢，我也收下了。所以你對我就不再有一絲愧疚了。所以放在今天也一樣。你根本不在乎我跟袁宏偉之間有著怎樣的感情，不在乎他為我付出了多少，不在乎我對他有多不忍。你覺得明明給錢就能輕鬆解決的事，我卻在這兒瞎糾結……”
“難道不是嗎？感情上有多痛苦，多難以接受，那只是你的想象。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你給他45萬他不會偷著樂？”
李巧氣急反笑：“那你之前的那個女朋友呢？她是你媽給你物色的，你之前也說過，你們在一起的那幾年裡，一直是她在遷就你，照顧你。那你們後來分了，你給了她錢了嗎？”
“給了啊！怎麼可能不給？這世上，沒有金錢抹不平的愧疚！”
“哈哈，是嗎？那我想你給的一定很多吧？人家照顧了你四年，而且你現在這麼有錢。那她拿錢的時候一定很高興吧？”
“是很高興，高興壞了好嗎？而且我也從來不覺得我有什麼對不起她的。本來就是她上趕著，這樣我都能給她幾十萬，已經仁至義盡了。”
“仁至義盡，好一個仁至義盡！”李巧忽然暴怒，拔高音調道，“她是上趕著，可你也沒有拒絕啊！你一邊享受著她的照顧，一邊說她不是你的菜。你不過分嗎？不是你的菜你也吃了。現在說菜不好吃，你覺得自己很高尚？你以為你給了我六十萬我就該對你感恩戴德嗎？你以為我很樂意用六年的青春換這六十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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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子洲終於意識到他剛剛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那些話裡哪些是內心的投射，哪些是言不由衷的氣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了。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內心確實沒有把袁宏偉這種小人物放在眼裡，潛意識裡就覺得，這種人能用一段感情換一筆豐厚的補償，是賺的。
他跟李巧從一開始就站在了不同的角度。拋棄者與被拋棄者。
在拋棄這件事上有著豐厚經驗的鄭子洲，遇到類似問題時自然輕車熟路。而被拋棄過的李巧卻知道，被拋棄的人，或許要用一生來治癒這一刻。
金錢在很多時候的確可以作為對他人最直接有效的補償，但卻不應該成為無情者肆意踐踏感情的手段，更不能成為抹平愧疚的擦除器！他可以讓心存愧疚者獲得一絲良心上的安寧，卻不代表他所做的錯事，所犯的罪，都不存在。
補償與愧疚，並不是相互抵消的關係。感恩與自省，才是一個人面對虧欠者最正確且唯一的態度。
李巧豁然開朗。
被拋棄過的她，不該複製這種傷害。不管在鄭子洲眼裡，袁宏偉是多麼貧窮、渺小、不起眼，他都是用整顆心愛她的人，是她已然握在手中的幸福。
和不愛的人結婚或許是一種缺憾，但和拋棄過自己的人複合就不是一種冒險嗎？
他們當初的分手看似是因他母親的阻礙，但他在這當中是否努力爭取過，是否拼盡過全力，是否因為對她產生了一絲審美疲勞而在潛意識裡就放棄了爭取，誰知道呢？
曾經她不願意深想，卻不代表這種懷疑從來沒有存在過。在未來，如果他遇到了更好的，如果又有什麼忽然的阻力要求他必須捨棄她，她是否會被二度拋棄，而他又預備花多少錢來買斷他們之間的關係呢？
李巧幾乎是飛逃出鄭子洲的視線。他那些語無倫次的解釋，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看一看時間，還早，剛好可以叫袁宏偉出來跟她一起去挑傢俱。她一早收到了傢俱城的促銷簡訊，提前預定優惠多多。
她一面掏手機，一面在心中默唸對不起。原諒我的一時失神，原諒我的動搖。未來不會再三心二意。
珍惜眼前，勝過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