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的母親八十多了，身子還很硬朗，他對母親非常孝順，其實張德的母親只是他的繼母，生母在他還不到滿月時就死了。父親又娶了個女人，就是現在這個繼母，不過繼母從小對他很好。

繼母剛嫁進來的時候，張德剛會走路。雖然沒有生過他，但繼母也把他當親生的帶。又過了幾年，父親死了，那時候他才十來歲。繼母就想另外找戶人家再嫁，可在繼母起身要走的時候，張德卻拉住她的衣襟，眼裡包著淚水，對她說：“娘，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怎麼辦？”

繼母看著張德那張稚嫩而真誠的臉，心突然就軟了，輕輕地嘆了口氣，說：“看來這就是我的命了！”繼母也沒走了安心下來把張德養大。

轉眼間10年過去了，張德長大了，在繼母的操辦下娶了個媳婦，這日子也過得蠻滋潤。

可好景不長，張德娶的這個媳婦竟跟繼母合不來，沒幾年就分了家，繼母單獨住在一個小院子裡，張德隔幾天就去看她一次。

之後，張德漸漸的自己也有了小生意，可他卻沒本錢，只好向繼母借。繼母雖然看似一弱女子，又沒有一技之長，可他早就聽人家說，繼母以前是青樓出身，年輕的時候用她的身子賺下了不少的錢，解放後才從了良，嫁了人。只是這事張德從來沒從嘴裡說出去過，他知道這是繼母心裡最大的痛處。

張德去借錢的時候，繼母就拿出一個小盒子，上面是用鎖鎖好的。她開啟匣子對張德說：“孩子，這是孃的最後一筆錢了。你用完了就得還回來。”張德答應，只要本錢一賺回來，就把錢還回來。

結果張德拿著那錢出去幹買賣了，一到春末就把本錢賺回來了。繼母見兒子講信用，挺高興，把錢又鎖了回去，還說到錢緊的時候可以再從這裡借，她這錢永遠給他留著。

張德出去幹買賣幾年，每年都借繼母的錢，借來還去，沒有一點誤差，和繼母的關係也很好。可張德的老婆紅梅心裡卻不舒坦了，暗地裡跟張德說：“你借你孃的錢，還回去幹什麼呀？這錢早晚不都是咱們的嗎？張德卻不同意，說要依著娘來，娘把那錢留著，她心裡有個盼頭，做孩子的不能違她的意。

有一天張德回來，突然發現他借繼母的錢沒了。他問紅梅：“錢去哪裡了？”紅梅說：“那錢已經花出去了，訂了桌椅，過幾天就要蓋新屋。紅梅還說：“這屋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再不蓋還能住人嗎？”

老婆把錢花出去了，張德也沒了辦法，他又不敢把這事說給繼母聽。

直到過了一個夏天，張德也沒把那錢再還回去，他也不敢再去繼母家了，害怕她問起這件事來。這天繼母問張德，上次那筆錢呢？張德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那錢，被紅梅用在蓋屋上了，我也沒辦法。”

繼母沉默了半天，又說：“你娘拉扯你這麼大，不容易呀。老了就留下這一筆錢，本來就是為了存給你們啊！”

張德知道對不住繼母，便低頭不語。這段日子明顯繼母的態度不如以前了，也不太相信他了。

不久後，繼母突然病了，她以前很少生病的，這次卻病得很厲害。張德就送繼母去住了幾天院，繼母身體有所好轉，才又回到家裡。

繼母回來後，紅梅卻悄悄對張德說：“你娘真的什麼也沒有了，你娘住院這幾天，我在她屋裡找了半天，就是沒找到一件值錢的東西，最後只看到一個小匣子，覺得挺沉，還上著鎖，砸開來一看，裡面只有一張紙，卻是你娘當年賣到妓院裡的賣身契。”

張德一聽這話就急了，吼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不要動孃的東西！”

紅梅打那以後，對繼母伺候得還很周到，這才讓張德感到一絲安慰。

繼母有一天突然對張德說：“孩子，你娘到現在，除了這一身爛骨頭再也沒別的了，你想要什麼，就明說吧？”

張德急忙給繼母跪下，說：“娘，這都是紅梅不對，其實我什麼都不圖，你從小把我拉扯大，我還能再求你什麼呢？”

繼母哆嗦著拿出一個小匣子，已經被砸開過了，張德知道這次真的傷了繼母的心，他知道那裡面的賣身契是她一生的秘密，她不願向人提起過去的事，才把那張賣身契鎖在匣子裡。

不管張德怎麼安慰繼母，繼母都聽不進去，關係也變得冷淡。

幾天後，繼母又病了，這次病得比以前更厲害了，她的嘴裡老是念叨著一個名字，張德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來是誰。

張德感覺繼母這次的病跟以前不一樣，這時候他想起蘭姨來。蘭姨是繼母在青樓裡面關係最親密的姐妹了。張德趕緊把蘭姨叫了過來，把他老婆私自開啟繼母匣子，看到她當年賣身契的事說了。

蘭姨一聽生氣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呢？要知道她是最忌諱別人揭她傷疤的。”

張德不敢再言語，他也知道老婆做得是有些過頭了。

蘭姨又嘆了口氣，說：“剛才你娘嘴裡說的那個名字，我聽出來是誰了。也許她還是沒忘記那個人吧。”

蘭姨對張德說：“你繼母當年做妓女的時候，可是妓院的頭牌，很多有錢有勢的人都點她。幹這一行賣的是青春，她也知道過幾年容顏一老就沒人理了，想著等攢夠了錢，為自己贖身找個本分人家，過一段平常日子。她生意雖然好，但攢了幾年也沒攢夠贖身的錢。

這一年，妓院裡來了一個軍官，大家都叫他王副官，這個人出手大方，一來就點名要她。王副官長得英俊瀟灑，你繼母一眼就看中了，並且他們還談得來，王副官對她也很尊重。兩個人經常來往，時間久了就動了真感情，王副官還花錢把她贖了出來，她便死心塌地地伺候他。那個王副官把她養在一處租住的屋子裡。幾年後，王副官所在的部隊突然被調走了，然而王副官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跟著部隊走了。從那以後，再也沒回來。

兩個人一下子斷了聯絡。可她依舊想念著王副官的恩情，一直沒有再和別的男人來往過。直到最後有人說他在戰爭中死了，也沒個確信。你繼母實在等不了，這才改了嫁。

當時，你娘已經是愛上那個王副官了，難怪她臨死也放不下呢。”

張德這才從蘭姨那裡解開了繼母的秘密。蘭姨又說：“其實你娘嫁到你家裡的時候，是帶了很多東西來的。過去有很多男人給她買了金銀首飾，都很值錢的。可她自從嫁到你家裡，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特別是你爹死後，她一個女人家把你拉扯大，用什麼來過那段艱難的日子，還不是用她那些首飾？”

張德心裡很難過，想想過去那些日子，也真是苦了她了。自己真正長大了，娶了媳婦，也沒讓繼母過上好日子。

等蘭姨走後，繼母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不管他怎麼喊，她都不應聲，幾天後，繼母真的死了。他馬上通知蘭姨，可蘭姨卻到南京探親去了。張德只好先忙著給繼母出殯。等把繼母安葬了，張德又把繼母的箱子開啟，發現裡面除了幾床被子幾件衣服外，就是那個匣子了。拿出那個匣子來，覺得很沉，也不知用什麼做的，匣子上雕刻著一個梅花圖案，開啟來，裡面只有一根辮子和一張發黃的紙。那張發黃的紙不用說，就是賣身契了，那根辮子或許就是繼母當年剪下來留作紀念的。張德含著淚水把那個匣子關上，心想，就讓這些秘密隨著娘去吧。就這樣他把繼母所有的遺物都在她墳前燒了。

等繼母出完殯，蘭姨才趕回來。她在墳頭上哭過一陣後，突然問張德：“你娘是不是還有一個匣子？”

他說：“前幾天已經在孃的墳前燒了，那裡有孃的秘密，就讓它隨娘去吧。”

蘭姨嘆了口氣，說：“其實上次我就想告訴你，那個匣子才是個寶。那是你娘生日那天，王副官送給你孃的，你娘是臘月的生日，藝名叫‘梅花’，他就專門叫人在匣子上刻了朵梅花。那匣子是雞血紫檀木做的，聽說價值連城。在困難的時候，你娘把匣子裡的首飾都賣掉了，卻沒把這個匣子賣出去，我想她臨死都沒有傳給你嗎？沒想到她還是帶走了。”

張德一愣，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看來繼母還是不能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