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一名流浪者走在寧波街頭，他留著凌亂的中長髮，稀疏的鬍碴子，穿著一件厚厚的風衣外套，腰間的紅布腰帶格外顯眼，肩上還挎著一個購物袋……彷彿從巴黎時裝週走出來的模特。
他緊鎖著眉頭，嘴裡叼著一根菸，輪廓分明的臉上幾分憂鬱，幾分堅毅，幾分冷峻，幾分野性，又像一個落魄的文人。
一名好事的攝影師把這一幕拍了下來，並上傳到網路。
不久後，一名正在上高三的學生在看到這張照片後，深深被被這名流浪者酷酷的表情以及犀利的眼神所折服，於是給他起名“犀利哥”。
此外，他還在論壇上發表了一篇名為《秒殺宇內究極華麗第一極品路人帥哥》的帖子，帖子中對犀利哥多有溢美之詞。
估計連他自己也想不到，在帖子發出去後不久，在網路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很多網友紛紛留言評論，表達自己對犀利哥的崇拜之情。
有網友稱，犀利哥身上有一種“遺世獨立”的美好。
有網友評論，他身上有著世人所沒有的犀利和孤傲。
這名流浪者也因此走紅全網，網友親切稱其“犀利哥”。
01
當年的犀利哥火到什麼程度？
很多海外媒體紛紛用大幅篇幅對他進行報道，比如美國、法國、德國、日本等國家的時尚雜誌都以犀利哥的照片作為封面，宛如巨星一般。甚至英國的《獨立報》還評價他是“全球最帥的男人”。
臺灣的一些時裝設計師們，爭相模仿他的頹廢時裝風格。
甚至還有人為他寫歌。
網友們更是紛紛模仿起他的時裝“混搭”風格。
從時尚主流圈到網民，犀利哥深受他們的喜愛。
一夜之前，一個在大街上連路人都嫌棄的流浪漢，成為了猶如明星般的存在，受到社會各方的熱情追捧。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認識犀利哥，敏感的商家首先嗅到犀利哥身上的商業價值。
一個服裝品牌首先找上了門，讓犀利哥成為品牌的代言人。說起選擇的理由，該品牌稱：“犀利哥是年輕族群所熟知的網路紅人。”
時尚感和邋遢，有時候就是一線之差。
這位流浪者的穿衣風格，隨著他的走紅，卻成了很多人眼中的“混搭”潮流，深賦時尚感。
甚至有商家仿照他的衣服款式，設計出來衣服放到網上賣。他的“乞丐裝”，一度炒到五萬元一件。
一些網站還找到了他，推出了和犀利哥相關的活動，比如“和犀利哥一起來唱歌”，“和犀利哥一起來跳完舞”，“和犀利哥一起來做遊戲”……
一些也和他合作，把他的形象設計進遊戲中。
甚至有投資方還要推出以他名字命名的電影《犀利哥傳奇》。
在那個人們還不知道什麼是網紅的年代，犀利哥颳起了一股網紅風。
02
那麼，這位紅遍海內外的犀利哥究竟是何許人也，他為何過起了流浪生活？
犀利哥表面風光的背後，是與親人失散的無奈和坎坷。
犀利哥原名叫程國榮，1976年出生在江西上饒。
直到犀利哥走紅之時，他已經流浪了十幾年。
十幾年前，外出打工的程國榮再也沒回過家，家裡人更是和他失去了聯絡。
這10多年來，犀利哥的生活就是一個標準流浪漢的生活。
有寧波的市民多次遇到過他，他經常穿梭在寧波的各個街頭，餓了就去翻垃圾桶。他喜歡抽菸，沒錢買就去撿別人扔掉的菸頭接著抽。有時候有好心人給他錢，他會第一時間跑去小賣店買菸來抽。
他經常不說話，從他偶爾崩出的幾句精神錯亂的話中判斷出，犀利哥精神上有問題。
他幾乎是垃圾桶找到什麼衣服就穿什麼，連女孩子穿的連衣裙，他也會穿在身上，讓人看著有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其實這已經不是犀利哥第一次穿女裝，他經常把各種撿來的女裝穿在自己身上。
後來成名後的犀利哥，當記者問及他為什麼要穿女裝的時候，他說他想談戀愛，他擁有自己的家。
話裡話外，他的流浪生活並沒有媒體渲染的那麼瀟灑和具有浪漫色彩 ，而是充滿了心酸和寂寞。
03
但其實，犀利哥結過婚，也有自己的家庭。
犀利哥走紅後，在相關部門和媒體的幫助下，終於回到了家鄉。
當母親從家鄉遠赴寧波找到他後，問他“你想不想回家”時，他眼中含淚輕輕地說了一個字“想”。
犀利哥的家在江西的一個小村莊裡，當他回到家後，讓這個安靜的小村莊一下子變得熱鬧和躁動起來。
來犀利哥家圍觀的村民絡繹不絕，在村民淳樸的觀念中，犀利哥這是屬於“榮歸故里”。
甚至外面的人，也一波一波趕到這個小村莊，只為見一見這個傳說中的“名人”。
在他們看來，犀利哥受到過領導的接見，受到全社會的追捧，這是何等的風光，比大學生都牛。
村民們對他的經歷漬漬稱奇，誇張地說著各種小道訊息：
“聽說他在外面賺了很多錢回來”，“好像有導演請他拍戲，當明星……”
但相反的是，當犀利哥家門口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時，犀利哥因為不適應這樣的場面，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
在房間裡的犀利哥，經常會發出嚎叫的聲音，似乎在發洩心中的苦悶。
安靜下來的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電視。有時候會看到自己，眼神先是呆滯了幾秒，然後痴痴地笑。
隨著犀利哥回到家中，關於他的經歷和身世，也慢慢浮出水面。
04
犀利哥沒讀過什麼書，小學四年級就輟學在家放牛。
他性格靦腆膽小，甚至有點自閉。他從小就沒有朋友，更不喜歡呼朋喚友，經常都是一個人。
碰到人多的時候，他寧可繞道也不會上去湊熱鬧。
他不會吵架，更不會打架，每當受了委屈就一個人躲起來哭。
他第一次精神出現問題，是在17歲那一年。那時候，犀利哥的外婆去世了，之後他就變得精神恍惚，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年才好轉。
恢復好了的犀利哥選擇去當了兵，後來成為了一名退伍軍人。
當兵的時候，他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參加了1998年的抗洪救災，還因此獲得了二等功。
早在1997年，他已經和妻子結婚，並組建了自己的家庭。
結婚兩年後，他已經是兩個兒子的父親。
隨著兒子的到來，犀利哥身上的負擔越來越重。要養小孩老婆，加上結婚時欠下的債款，生活經常是捉襟見肘。
為了改善家庭經濟狀況，他第一次意識到要像村裡其他年輕人一樣，出去打工賺錢。
犀利哥先是跟著姐姐來到寧波，由於沒什麼文化，只能去工地上做水泥運輸工。
犀利哥非常吃苦耐勞，每天不大說話，就知道悶著頭幹活。而且每次發工資，他第一時間就給家裡寄錢。
因為有姐姐在身邊陪伴，他的一切看起來非常正常。
但只要離開姐姐，他就表現出了對社會的不適應，他不敢一個人出去逛街，不敢一個人去銀行匯錢。
他就像一個孩子，需要家人在旁邊給他安全感。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年，直到姐姐懷孕回家。
在姐姐回家之前，犀利哥非常恐慌，還跟姐姐說：“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但是姐姐拒絕了他，因為弟弟還要賺錢養家還債。
面對姐姐的質問，犀利哥最後還是一個人留了下來，或者說是被留了下來。
但自從姐姐回家後，不知道犀利哥身上發生了什麼。此後他就像人間消失了一樣，家裡人再也聯絡不上。
多年後，回到家的犀利哥，家中早已經物是人非。
在他回家的前一年，妻子和父親因為車禍去世。而家中的兩個兒子，也已經十多歲。
這些年來，兩個兒子一直都是弟弟在幫著照顧。
但幸運的是，不管是弟弟、弟媳，還是家中的老母親，都非常歡迎他的歸來。
母親為了讓他更好休息，把很多陌生人拒之門外，他想讓兒子在家裡自由自在，不想讓怕見生人的兒子整天悶在房間裡。
她讓來訪的人降低說話的聲音，怕吵到兒子休息。
為了不讓他受到刺激，母親還把兒媳的遺像收了起來。
另一邊，親人們忙碌地張羅著豐盛的飯菜，帶著他去祭祖。
他雖然神情呆滯，卻知道緊緊拉著兩個兒子的手，這應該是他所能表現出來的最直接的父愛了吧。
剛開始的時候，兒子見到犀利哥很是陌生和害怕。
當旁邊有人慫恿他們喊犀利哥“爸爸”的時候，兩個兒子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在旁邊一群人殷切的目光中，皺著眉頭跑開了。
犀利哥已經錯過了陪伴兒子最好的時光。
今後想要和兒子變得更親密和融洽，需要雙方更多的努力和耐心。
05
犀利哥回到家鄉後，但是他的生活並沒有因此平靜下來。
他的弟弟程國勝每天都會接到很多商家、經紀公司、媒體的電話，對方在電話中直接表示想和犀利哥合作，或者是對他進行採訪。
不少服裝品牌想邀請他成為代言人，並承諾會給他發工資或者是代言費。
代言的方式也很簡單，只要犀利哥穿著他們新款的衣服，對著鏡頭擺幾個動作即可。
甚至對著鏡頭喊“茄子”也行。
還有的商家想把“犀利哥”這幾個字註冊成商標。
犀利哥的弟弟程國勝沒有馬上給這些商家作出回覆，只是說“再想一想”。
對於初三畢業就外出到鞋廠打工的程國勝來說，要讓他規劃哥哥的事業，這確實是為難他了。
他不懂商業，更不知道如何利用哥哥的名氣讓哥哥賺到更多的錢來改善生活。
但他卻堅定地認為，找合作就找大企業，並且還要信譽好，最好是國際大品牌。
他希望哥哥紅，但又怕太紅擾了哥哥的生活。
同時他更害怕的是，假如哥哥不紅了，就沒有人找哥哥合作和代言了，那麼，哥哥以及兩個侄子的生活要怎麼辦？
後來經過慎重選擇，程國勝為哥哥選擇了一個服裝品牌來合作。
在程國勝和叔叔等家人的陪伴下，犀利哥從江西輾轉來到了廣東。
犀利哥非常重視這次機會，表演的當天他早早就起來洗漱，並去現場試穿服裝，排練等。
在廣東的一個農莊上，犀利哥進行了他的時裝處女秀表演。
在舞臺上的犀利哥，戴著時尚的帽子和墨鏡，穿著一身名牌走起了秀。
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走秀的，還有幾個美女模特。
這一切對犀利哥來說，是那麼的陌生。
仔細看，他的動作僵硬，整個人看上去還有幾分窘迫。他僵硬地和現場的觀眾揮著手，和現場的熱鬧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其實在上臺之前，犀利哥就已經打起了退堂鼓，還是在家人的多次鼓勵下，才硬著頭皮走上了臺。
網紅這條路，對於性格內向敏感的犀利哥來說，其實並不適合。
或許早已註定了，犀利哥將會在不久後被資本以及媒體們所拋棄。
06
自從成為網紅後，犀利哥的一切都曝光在了公眾面前，包括他流浪街頭的樣子，和家人團圓時的場面……甚至有很多人專門找到他，跟他合影並上傳網路。
面對一撥又一撥的陌生人，犀利哥嘴裡最常唸叨的是“我害怕”。
他對外面的世界表現出了極大的不安全感。
但是，沒有人在意。
商家、媒體追隨他，不過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名氣和流量。
商家和媒體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改變，比如從一個乞丐收穫了名和利，比如收穫了一個女孩子的愛情。
那段時間，他經常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兩人看起來非常親密。
但在風光的表面下，犀利哥骨子裡還是那個害羞，不善交際的流浪漢。
隨著犀利哥的不斷曝光，歡呼之後卻是狼藉一片。
有些簽了合同的商業活動，他沒法去履行，因此還賠付了違約金。
很多人發現，恢復原貌的犀利哥不再“犀利”。
後來媒體多次發現，在鏡頭面前的犀利哥，經常沉默不語。
漸漸地，媒體失去了報道他的興趣。
後來，隨著犀利哥熱度的慢慢退卻，資本也離他而去。
這些商家找他合作的效果，實際上並不是很好。
雖然犀利哥不乏熱度，但如何把他的熱度變得更具商業價值，並且還是一個具有頗多爭議的網紅，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熱度褪去，犀利哥和家人，又迴歸了平靜。
如今11年過去，但是讓人遺憾的是，犀利哥依然在流浪，只不過流浪的地點變成了上饒老家。
如11年前一樣，他在垃圾桶裡“討生活”。
之後，犀利哥接受過幾次精神治療，但後來由於無錢治療，只能中途放棄了。
但好在，家裡人沒有因此放棄他，還在身邊陪伴著他。
對於弟弟的精神問題，弟弟程國勝說：“他們說他傻了，但其實他是看穿這個世道了。”
不可否認，犀利哥作為流量時代下的棋子，最後也成為了流量的犧牲品。
值得反思的是，對於犀利哥來說，究竟什麼樣的生活才最適合他。媒體和商家、網友把他推上了一個網紅的位置，但這樣的改變對他來說是不是真的好？
有時候我們眼中的熱鬧，恰好就是別人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