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多士少之辨

士人在中國古代社會中屬於最基層的貴族最高層的庶民,是上層與下層之間的交會層。這一階層中儘管有些人以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信條,恪守封建綱常名教,但更多人或浮華交遊、廣結朋黨,或相互吹噓、沽名釣譽。所以,中國曆朝歷代對士人總體評價並不高,他們的命運相對說來也比較悽慘和悲催。

批評士人的正史野史雖然汗牛充棟,而真正用來可誦讀的文章並不多見。自號倉山居士的清朝著名文學家袁枚,在《原士》一文中寫道“士少則天下治”,繼而又說“士既少,故教之易成,祿之易厚,而用之亦易當也”。袁枚的這番話的證據何在?他說自古以來舉凡朝代開局之時大都士人不多,而到了各朝晚期,士人數量增多,綱紀紊亂政局不穩,如“週末士多,故秦散三千金而天下之士相與鬥。漢末士多,故頌王莽功德者四十二萬人。宋末士多,故淳熙、景德間三學之權與宰相抗,史嵩之、丁大全等皆畏之;及賈似道作相,加以餐錢,而上書者即稱賈為周公、召公”。據此隨園主人得出如下結論:“士習之陋,一至於此,皆多之故也。”

隨園先生所言差矣!士人固然與百姓有別,但飽讀詩書為其要者。既然讀書,便不免潛移默化耳濡目染,潛意識中就會把詩書典籍之教誨奉為圭臬;既然讀書,也不免拿先哲與今人進行比照,針砭時弊抨擊時政遂成士人習性。但士人內心比較孱弱,若以利益相誘惑,就會趨之若鶩,至少絕大多數士人在功名利祿面前不會拒絕,此乃人之本性,原本無可厚非。問題在於古代專制社會的政治制度有其特殊性,中國古代本沒有固定的貴族階層,而“公卿大夫,非士莫為”,士人又來自普通百姓,普通百姓則寄望並得益於中國“有教無類”的傳統,渴盼透過讀書參加科舉考試而出將入相。中國傳統政治又重農抑商,重官抑民,士人只有做官才不罔半生寒窗苦讀。這個傳統不啻對中國社會進步的一種阻遏和抑制,對中國士人也是一種悲劇甚至是災難。因為士人們無法為自己構建一個保持獨立人格的經濟基礎,只能只好依附於官僚政治體制。

仕途不順、無意吏祿的袁枚似乎混淆了一個基本歷史事實:中國曆朝歷代的末期,首先是官吏比前期大大增加。據著名歷史學家葛劍雄先生考證:中國封建社會的人口年增長率平均為千分之七,而官員和富人的增長率一般在千分之三十以上。這種不協調不均衡增長勢必伴隨著農民稅賦負擔的不斷加重,久之,農民自然無力承付,於是一場農民起義就會爆發。所以,科學的結論應該是“官多則天下亂,官少則天下治”。不可否認,士人在王朝末年的確也大幅增加——但這是由於官僚多了,要求更多計程車人為其服務,而士人的來源大多是增加了的達官顯貴的後人們,這是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

士人們進了官僚隊伍之後,便不大待見那些未當官計程車人。假若士人除了做官無路可走,一俟仕途蹇澀不順,遂“轉生嫉妒,造誹謗,而怨上之不我。上之人見其然也,又以為天下本無士,而視士愈輕,士乃愈困”(袁枚語),這樣計程車人當然不討官員喜歡。更有甚者,“士無思慮之事則不樂”,於是,士人的頭腦對於朝廷來說便構成了威脅,官家只能摘除而後快。但是,縱觀中國歷史不難發現:幾乎沒有一個王朝是士人推翻的;如果沒有飢腸轆轆的老百姓揭竿而起,士人又能把封建朝廷怎樣?當然,假如沒有士人們充當謀士、建言獻策,任何一個王朝也建立不起來,士人們能降低農民軍領袖犯錯誤的機率。

士人或知識分子從來不是鐵板一塊。歷史上不乏高風亮節計程車人,當今也有許多仗義執言的知識分子。當今社會結構日趨多元化,在這種情況下,知識分子無疑是多多益善。中西方歷史發展規律表明,一個真正良性運轉的社會,基本是官少士多的社會。過去計程車人、現在的知識分子,在不同行業不同領域各施其才、各展所長,而不被一種正規化和定式所同化,此乃百姓之幸、國家之幸、民族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