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第一先知,春秋時就已預見到了田氏代齊、三家分晉與秦並天下

春秋中晚期,在北方霸主晉國的扶植下,南方吳國崛起了,為了展示吳國的文化風貌,公元前544年,吳國賢臣季札來到中原,出使各國,與當時各國的賢人智者展開了一系列交往,從而開啟了中國文化史上第一個群星璀璨的時代。

首先,季札來到魯都曲阜,欣賞了一系列周朝禮樂,並結合當時的社會情況與個人分析,對列國禮樂一一作出了評價。其中,他評價最高的是《秦風》,按他的話來說:“這才是真正的華夏之聲啊,秦風的曲調竟然跟過去宗周鼎盛時的華夏之聲一樣,想來秦國的國力也必會日益強大。強大到一定程度後,應該就能達到周王朝鼎盛時那樣了吧!”這預言太牛了,要知道秦國雖然也曾是春秋五霸之一,但從秦穆公以後就一路走下坡,完全看不到蒸蒸日上的跡象。可沒想到從沒去過秦國的季札竟然只憑一首歌曲,就聽出了秦國的潛力與精神風貌。三百多年後,秦人果然唱著高昂的《秦風》統一天下。

欣賞完了演出,季札還特意去拜訪了魯國著名賢臣與外交家叔孫穆子。與季札一樣,叔孫穆子也精通禮樂,且品行高潔,善於言辭。後來還得到過晉國執政趙武“忠信貞義”的極高評價。另外,那一句非常有名的名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是為不朽。”也是叔孫穆子所說。

儒家第一先知,春秋時就已預見到了田氏代齊、三家分晉與秦並天下

所以,季札一見到叔孫穆子,兩人便互相欣賞,相談甚歡,很快就引為知己。但季札還有出使任務,不能久留,他離開之時,憂心忡忡,提醒穆子說:“你要小心啊!我聽說君子應該選賢擇能,你這個人心眼雖好,卻不善於用人,再不注意的話禍患遲早會降臨到你的頭上。”

季札的烏鴉嘴後來還真應驗了,6年後,也就是魯昭公四年(公元前538年),穆子被自己寵信的家臣豎牛幽禁,活活餓死在了家中。

著名樂評人季札在魯國打響名聲後,緊接著又跑去齊國,拜訪當時東方第一大牌心靈導師晏子,這晏子的名氣比叔孫穆子還大,司馬遷曾說:“假令晏子而在,餘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一部《晏子春秋》,裡頭全是智慧。但就算是如此智者,也有一葉障目的時候,當時,齊國表面上形勢尚可,但其實危機四伏,季札到這裡沒幾天,就發現了齊國的驚天病症,於是趕緊勸晏子說:“您趕快交還封邑和權力吧。只有懂得放棄,才能明哲保身,免於禍患。依我看,齊國已然病入膏肓沒救了,總有一天要政歸他人。而且一天沒有歸屬,災禍就一天不會停止。”

晏子很聽話,不久就交出了權力。

儒家第一先知,春秋時就已預見到了田氏代齊、三家分晉與秦並天下

季札的烏鴉嘴後來也應驗了,12年後,也就是齊景公16年(公元前532年),齊國四大家族田、鮑、欒、高打起了內戰,晏子因為保持中立而沒有受到牽連。

五十多年後,季札的預言進一步應驗了,四大家族分出勝負,田氏家族一家獨大,開始執掌國政。又過了近一百年,田氏終於廢掉姜氏,建立了一個新的齊國。

季札離開齊國後,接著又去“禍害”鄭國了,他和鄭國第一賢人子產相見恨晚,兩人互相交換“定情信物”,季札給了子產一塊白絹大腰帶,子產回贈他一件麻布衣服。季札預見到子產必將成為一顆政治明星,他說:“鄭國的執政者奢侈荒淫,災禍將要來臨了!接下來政權必然落在您的肩上。子為政,慎以禮,不然,鄭國將敗。”

後來的事兒不用說都知道了,季札的烏鴉嘴一向都是很準的。季札走後第二年,鄭國的兩大家族便在都城發生了血拼,死傷無數。鄭國人無奈,只好把子產請出來主持大局。子產認識到鄭國的混亂已非周禮能夠解決,於是不聽季札“慎以禮”的建議,而是大刀闊斧地發動了軍政改革,他設保甲,作丘賦,鑄刑書,為戰國時代各國轟轟烈烈的變法開了先聲。

儒家第一先知,春秋時就已預見到了田氏代齊、三家分晉與秦並天下

子產敢為天下先,確實讓鄭國的實力稍微有所增強,只可惜,像鄭國這樣的中流國家,越是出風頭,就越會成為大國爭搶的獵物。果然,子產死後僅十餘年,晉國六卿強盛了,屢屢侵奪鄭國領土,鄭日益衰落。又過了一百年,鄭國為韓所滅。

季札離開鄭國後,又接著北上來到衛國,與蘧瑗、史狗、史鰍、公子荊、公叔發、公子朝等衛國小賢(知名度沒有晏子、子產等人高,所以只好稱為小賢)談得很投機,他說:“嗯,衛國有很多賢能的君子,不會有什麼禍患。”我們知道,衛國雖然是個小國,但尊賢敬賢,頗有一番文化氣象,孔子周遊列國14年,其中在衛國長達10年,就是因為此地有很多和他性味相投的“君子”,這也讓周圍列強都不好意思滅掉這小小衛國,而把它當作一個珍貴文化遺存保留了下來,直到秦二世末年的亂世,衛國才終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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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離開了衛國後,繼續向西,去往此行他最重要的目的地晉國,路上經過戚城(衛邑,今河南濮陽市東北),當地的行政長官孫林父為他接風洗塵,擊罄奏樂,沒想到季札卻一點兒不領情,說:“你還好意思奏樂?我聽說發動叛亂而不修德行的人,必然會遭到殺戮。不久前你發動叛亂把衛侯給驅逐出境了,雖然後來良心發現又把他接了回來,但你始終是有罪的啊。你現在的處境,就好比一隻燕子在帳幕上築巢,危在旦夕。害怕都來不及,又有什麼可歡樂的呢!?”

孫林父聽了這番話,嚇出一身冷汗,從此一輩子都不敢聽音樂了。

這位孫林父其實並不是一位懂得悔改之人,當年他出使魯國,由於不按禮節與魯國國君並肩而行,曾受到叔孫穆子當面指責,臉上卻毫無愧色。如今聽了季札一番話,竟然痛改前非了,孔子對此相當感慨,說季子能以義正人。同時不忘表揚孫林父:知錯能改,猶未晚也。

季札這一路埋汰了不少人,最後遭到他“毒手”的是晉國。晉國是吳國在北方的重要盟友,兩國常年合作抗楚,戰略意義非凡,所以季札到達晉國後,廣泛拜訪各大家族,與各族卿大夫交流。事後,他又發表了一個驚人預言:“各大家族之中,韓趙魏三家比較牛,晉國的政權最後八成要落到他們手裡!”

這是我國曆史上第一個預言到“三家分晉”的人,第二個預言到的人是孫武。但季札做該判斷時,要比孫子早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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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在晉國期間還交到了一個好朋友,那就是晉國著名賢臣叔向,臨別時,他語重心長地對叔向說:“小心呀,晉國君淫臣強,政權遲早將歸於私家。你這個人太過直率,一定要多長個心眼,讓自己免於禍難。”

其實類似的話,幾年後晏子也跟叔向聊過,兩個難兄難弟都對兩國的未來感到擔憂,但又無能為力,這大概就是智者的痛苦吧!大家對孔子時代瞭解頗多,但對於前孔子時代的這一批先哲研究較少,事實上,季札、晏子、子產、叔向等人,也都是百年不遇的賢人與大師,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批開始獨立思考的先知、學者、思想家與哲學家。風雲際會,讓他們相見,相遇,相知,相惜,也讓他們的思想相互碰撞,磨合,交融,昇華。正是在他們的交流與努力下,中國民本思想開始萌芽,理性之光從愚昧和迷信的層層包裹中沖決而出,中國文化第一次從矇昧走向文明,從重神懼鬼走向人文關懷。而也正是在他們的影響下,比他們晚一代的孔子才成長起來,集眾賢之大成,建立了中國人自己的思想體系。

大師,並不是橫空出世,在他之前,必有一個璀璨的群星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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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的古希臘,畢達哥拉斯、赫拉克利特、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克塞諾芬尼等一大批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正著書立說,為西方哲學和自然科學的蓬勃發展夯下了堅實的理論地基。

最後順便再聊一件事兒,話說季札出使列國前,曾路過徐國(今江蘇省徐州一帶),徐國國君對他熱情款待,兩人相談甚歡。席間,徐國國君看到季札佩戴的寶劍,很是豔羨,一直把玩,想要又說不出口。熟悉先秦歷史的人都知道,吳越之地的兵器鑄造業十分發達,所謂吳鉤越劍,那裡出產的刀劍冠絕天下。這一把吳國公子的佩劍,那肯定也是差不到哪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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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對季札的劍動了心,季札當然都看在眼裡,但作為尚在出訪途中的外交使臣,沒有佩劍在當時是很嚴重的外交失禮,所以他也只得不動聲色地將這心思埋下,想等出使回來再把劍送給徐君。

然而等季札從晉國出使回來,徐君已經等不及死掉了,世事無常,當真令人難以預料。

季札很傷感,他來到徐君的墓前,但見寒風冽冽,墓前的一棵枯樹隨風顫動,沙沙作響,更添幾分蕭索。季札嘆了一口氣,解下身上的佩劍恭恭敬敬地掛在墓前的枯樹上,轉身就要走。隨從們很奇怪,都說:“徐君已經死了,您把吳國的國寶掛在這裡給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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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黯然道:“這把劍我當時已經心許給徐君了,現在他雖已去世,但我也不能因此而背叛我內心的許諾。”(“心許”一詞典出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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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詩云:“延陵有寶劍,價重千黃金。觀風歷上國,暗許故人深。歸來掛墳松,萬古知其心。懦夫感達節,壯士激青衿。”這就是古代君子之間的友誼,質樸情真,淡雅如水,但是千金一諾——即使那個“諾”的物件已經死去,即使那個“諾”只是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心許”,但君子坦蕩蕩,承諾了就要做到。有時候,古人的高風亮節實在讓我們這些多欲多求,言不顧行,口是心非,身心俱疲乃至身心分裂的現代人感到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