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桑子》:葉廣芩,世襲罔替,富貴逍遙,撲面而來,一場亂世

對於這本書,想說的太多,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初讀過的一篇是《夢也何曾到謝橋》,令我念念不忘的是小說中一襲藍色天鵝絨旗袍,水綠滾邊,輕柔溢彩,以至於我長久將小說名字記成《藍旗袍》而遍尋不到。小說中有一個龐大的沒落貴族之家,大宅門,嚴厲而慈愛的父親,眾多兄弟姐妹,“我”是最小的女兒耗子丫丫,拖在眾人身後跑來跑去,跟著父親進了“雀兒衚衕”,認識了年輕寡婦謝娘,和謝孃的兒子六兒。

父親是老派而儒雅的,謝娘是小門小戶的溫婉女子,尚且年幼的“我”只顧拉著六兒打袼褙。大宅門自然有大宅門的規矩,其實京城的爺們公子大多流行遊手好閒混日子,家裡的主心骨還是女人們,幾十年熬得日精一日自然也是女人們。故事的結局不需再提,從此我是記住了那一家子性金的,世襲爵位,迎著他們撲面而來的是一場亂世。

然後便是讀到《風也蕭蕭,雨也蕭蕭》,又是這個大宅門的風風雨雨,還有作者一些其他題材作品。終於系統瞭解了作者。葉廣芩,滿族,葉赫那拉氏後人。所謂滿清遺老大抵便形容她的祖上諸人。小說集中收錄《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醒也無聊》《醉也無聊》。

大宅門,父親是王爺,一妻兩妾,共養育七子七女,每個人都有故事。比如老二老三老四年輕時因女人結下樑子,半輩子不得安生,特殊時期互相揭發,老二以一根繩索在後院的大桑樹上結束了生命,老三一頭衝出家門從此再未踏入這道門檻半步。又如生得最好的二格格從花園角門於袁世凱管家養子私奔,直到死去仍未得到父母原諒。再如老七晚年病入膏肓,卻每晚仍要吹簫,一曲《夢中緣》思念著年輕時深愛的女子。

故事其實只是故事而已,葉廣芩的筆下不僅僅是在講故事的,她是在用一種無可奈何的口吻來解釋命運這種東西。沒落貴族,一世繁華,一根藤蔓,結子飄零,拖拖拉拉的半個多世紀,每個人不由自主地選擇,是隨波逐流還是跳出苦海,一步錯,步步錯。或者一門心思地將以往的日子帶到七八十年代,舊時王謝堂前燕,始終脫不開的是那一份骨子裡帶來的傲氣。

親情凋零,愛情沒落,但總歸還有相連的血脈,和相似的冥冥中註定的命運。看那些遺老們固執的吟詩,作畫,不通俗務,有的一不小心成了古董鑑賞專家,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鈔票流水般湧入;有的迂腐得可愛,讓人盡情燒自己的畫,但懇請留下他的朋友們——張大千、溥心畲和徐悲鴻的畫作,自然不成,他便自語以他拙作能於那些精品同化莊周蝴蝶也算幸事。

他們也曾放浪形骸,也曾愛過和揮霍,結局是瘋是死也不過一筆帶過,細想下來,活過的痕跡又在哪裡?如那壓箱底的宮中御用宣紙,當年是被太監私自卷帶出宮才得以流落官宦之手做鎮箱之寶的稀罕物,前後經數百道工序,製成需一年時間,洇墨效果極佳,如今卻被粗莽的婦人糊了漏窗。一個個精雕細琢的人,就這麼散落在一波又一波的歷史爛泥中,碾壓殆盡了。

如今終於入手《採桑子》,終於可以讀到一首完整的詞,串起一個個細枝末節的故事。想那京胡配上崑曲,“離愁兩地今日接幽歡”,一對痴人,夜來吹簫,其聲也咽咽。風蕭雨蕭,瘦盡燈花,夢迴謝橋,曲罷一聲長嘆。踏破鐵鞋採桑子,誰翻樂府淒涼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