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比賽輸贏 本澤馬都是法國社會的反派

本文為百度【大咖球評團】獨家專欄文章,嚴禁轉載。

作者簡介:Julien Laurens, ESPN著名記者,法國足球專家

無論比賽輸贏 本澤馬都是法國社會的反派

1982年世界盃半決賽法國對陣聯邦德國的比賽前,許多法國球迷絕不僅僅將德國人視作對手:他們是戰爭罪人的後代,是邪惡的納粹子孫。比賽中,德國門將託尼·舒馬赫的一次騰空飛踹,直接將法國球員帕特里克·巴蒂斯通送進了醫院——此舉在法國人眼裡,無疑坐實了“邪惡”的標籤。

法國隊最終在點球大戰中被德國人淘汰,在那一代人眼裡,這場失利與二戰時遭德國人侵略沒什麼兩樣。

但今天凌晨法國與德國再度相遇時,一些法國極端球迷則將矛頭指向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物件:法國中鋒,卡里姆·本澤馬。本場比賽,闊別國家隊長達6年的皇馬前鋒表現低迷(賽後媒體給他打出了法國全隊最低分),一粒進球被判無效。而這無疑更激起了這部分球迷的憤懣。

政治傾向上來講,對於本澤馬心存不滿的球迷屬於法國極右翼。法國前鋒在他們眼裡,就是市郊(概念參考電影《13區》,也被譯作《暴力街區13》)的代表性人格。市郊魚龍混雜,聚集著大量貧窮的非法移民,是法國社會公認的藏汙納垢之所。

正如電影《13區》中所拍攝的那樣,市郊已經取代德國,成為了法國民眾最害怕的暴力襲擊發源地。又一次,法國國家隊成為了這場社會階級矛盾的發洩口。原因不難解釋,這支法國隊有將近一半的成員來自巴黎和里昂市郊——其中又以本澤馬為甚。

無論比賽輸贏 本澤馬都是法國社會的反派

為什麼?時針撥回2015年,本澤馬因涉嫌用一份“性愛錄影帶“幫助一名黑幫成員,敲詐勒索國家隊瓦爾布埃納,而遭國家隊開除。案件於同年10年開庭,媒體將其稱為“錄影帶事件”(la sextape)。

也正是在那個時間點,法國極右翼領袖馬琳·勒·龐搶佔了話語權:“本澤馬必須永遠不得入選法國國家隊,他就是那種對法國反覆表達不滿的社會敗類。”這番極端言論造成的直接結果是:缺乏優秀前鋒的法國隊,直到6年後,才敢重新徵召他入隊。

不得不說,本澤馬是一個極右翼勢力攻擊的完美物件。他祖籍阿爾及利亞,成長於里昂市郊,之後又移居馬德里成為一名千萬富翁。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一次在公開場合,將阿爾及利亞稱作“我的祖國”。

而就在“錄影帶時間”翻篇後不久,2015年11月,聖戰分子在巴塔克蘭劇院、法蘭西大球場、以及咖啡店和餐廳中先後射殺了130名平民百姓。法國民眾對年輕的移民男子,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就在襲擊發生後8天,本澤馬在對陣馬賽(法國極右翼組織的老巢)的比賽後,被拍到吐口水(有媒體將其解讀為藐視)——儘管他堅稱自己並非有意為之。

而此舉無疑又刺激到了這個國家脆弱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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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國家,國家隊被視為國家象徵。但一些法國人從願不接受這一概念,尤其當國家隊充斥著大量非白人球員時。

1999年,法國國家諮詢協會就人權問題,在法國社會進行了一次關於種族態度的調查。他們丟擲一個犀利的問題:你是否認為法國國家隊中有外國祖籍的球員太多?值得一提的是,調查的前一年即1998年,這支由多民族組成的法國國家隊剛剛獲得史上第一座世界盃冠軍。

儘管如此,仍有31%的受訪者,對問題選擇“完全同意”或“整體同意”。馬琳·勒·龐的父親,讓-馬利·勒·龐此時故意火上澆油:“他們任由這些外國球員跨海而來,繼而用法國國家隊對他們進行洗禮。”

民眾對於法國國家隊的不滿,於2010年世界盃達到高峰。當時以隊長埃弗拉為首的球員們與主教練徹底決裂,竟然在世界盃期間進行罷訓。媒體拍下了一張照片:一群持不同政見、膚色各異的球員們在球隊大巴上戴著耳機互不理睬。這張照片之後被評為年度傷心畫面。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事件發酵後不久,法國足協官員聯合時任國家隊主帥布蘭科,開始商量討論減少國家青年隊中黑人球員的數量。

2013年,博格巴第一次入選國家隊時,他發現本土球迷冷漠得就像是外國人。那年,接近82%的法國民眾對法國隊抱有消極態度。

無論比賽輸贏 本澤馬都是法國社會的反派

但2018年,一支幾乎沒有白人球員、也沒有本澤馬的法國隊贏得了世界盃。藉此,他們重新收穫了民眾的喜愛。據Odoxa進行的調查發現,如今法國最受歡迎的運動明星,是同時擁有喀麥隆和阿爾及利亞血統,且自小生長於巴黎市郊的基利安·姆巴佩。接受採訪時,姆巴佩表示:“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法國人,我並不排斥我的祖籍,因為它是我血液中的一部分。但我從來沒有一刻覺得,我要離開法國,回到非洲。因為法國就是我的家。”

如此富有歸屬感的言論,在2018年世界盃期間頻繁流向媒體。為此,喜劇演員崔瓦·諾亞(在中國被戲稱為“崔娃”)在脫口秀段子中調侃“是非洲贏得了世界盃”。毫無疑問,這一代球員對於法國的歸屬感是發自內心的,但他們同時也很清楚,自己決不能去觸碰“黑人”和“法國種族”的紅線。

而針對本澤馬的攻擊性言論,卻重新讓人忽略起了這條紅線的存在。拉維埃爾,勒龐極右翼政黨議員,就公開將本澤馬稱為“紙面上的法國人”(暗指本澤馬的法國性,只存在於檔案上)。大部分極右翼支持者都反對本澤馬的迴歸。政黨副主席若爾丹·巴爾德拉甚至還抱怨足協:選擇了一名強姦犯來譜寫2020年歐洲盃法國官方隊歌。貝爾德拉將此舉視作是對“人渣”(racaille)的屈服——這個詞,長久以來專指生活於市郊的非白人群體。

根據賠率,法國是此次大賽奪冠最大熱門。可即便他們最終如願奪冠,也無法完全治癒民眾之間的裂痕。人口學家米歇爾·特里巴拉曾表示,法國隊1998年的奪冠,“比幾十年的政治調整,更具社會融合性”。但之後發生的一切,卻否定了這種說法。

法國國家隊並不是一把重新塑造法國的錘子,相反,他是社會看清自我的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