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聲“媽媽”好難叫

張大媽躺在病床上，氣若游絲，兒子張華以為母親不行了，趕緊通知親人們來給老人送終。張華第一個通知的是妻子桂芳，可別的親人都來齊了，桂芳還沒到。張華只好再打電話催妻子，桂芳卻說她正在接待客人，脫不開身。

張華一下子火了：“再不來你就見不著我媽了！”桂芳的火氣更大：“你明知道我跟她早就不說話了，這不是故意難為我嗎？見不著就見不著！”

桂芳是離異後才嫁給張華的，她跟前夫生有個女兒叫婷婷，也帶了過來。桂芳覺得婆婆看不起婷婷，嫁到張家沒多久，就開始跟張大媽明爭暗鬥，兩人確實好幾年不說話了。

見張華這種時候還叫不動桂芳，姐妹們的眼圈都紅了，紛紛責問張華是怎麼做兒子當丈夫的？張華大聲說：“我這就去把她捆來！”

張華騎上摩托車，飛也似地出了醫院，一會兒就來到一家保健中心。桂芳是這家保健中心的技師，正給一位客人拔火罐。張華怒氣衝衝地闖進門來，一把抓住妻子的衣領就往外拖。桂芳掙扎著喊：”幹什麼？幹什麼？”

旁邊的人聽到喊聲圍過來，問張華幹嘛這麼無禮。張華說：“我母親快要死了，她這個做媳婦的竟然不去看一眼。”

桂芳還想辯解，躺在床上的客人都看不過去了，催她說：“你快去見你婆婆吧，我另叫一位師傅來拔罐。”桂芳再也找不到藉口，不得不跟丈夫來到醫院。

進了病房，桂芳遠遠地站在角落裡，倒是她的女兒坐在床前，一聲聲呼喚奶奶。

張華過來推一推妻子：“快去叫一聲‘媽’吧，要不媽兩腳一蹬，你怎麼叫她都聽不到了。”

桂芳冷淡地說：“我看著就行了，沒什麼好叫的。”

大家被激怒了，七嘴八舌指責桂芳不近人情，連婷婷都不如。桂芳毫不示弱地說：“你們再多嘴多舌，我連婷婷都不讓叫。”

張大媽艱難地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顫抖地指著桂芳。老人家喉嚨裡咕咕作響，一句話沒說出來，就暈了過去。醫生和護士趕緊把張大媽送去急救室搶救。張大媽真是命大，醫生奇蹟般地把她救了回來，一個月後，竟然出院了。出院後，她和桂芳的關係更僵了。張大媽經常向兒子抱怨，說這輩子恐怕都聽不到桂芳叫一聲“媽”了。

張華見母親悶悶不樂，就給她支了一招：“媽，乾脆讓桂芳幫您洗一次腳，比叫一百聲‘媽’都強。”

張大媽撇撇嘴：“我相信公雞下蛋，也不相信她會幫我洗腳。”

張華把一百塊錢塞到母親手裡：“媽，您拿這一百元到保健中心去，專點桂芳給您洗腳，洗完腳，還要她幫您按摩。不過，您千萬別說是我教您的。”這個主意真是太好了，張大媽決定好好享受一回媳婦的服務。

二、洗腳風波

張大媽當天就來到保健中心，點名要劉桂芳幫她洗腳。接待小姐說：“不好意思，劉師傅正給別的客人洗腳，您看是不是換一位師傅？”

張大媽鄭重地說：“我只要劉桂芳幫我洗腳。”接待小姐好心提醒：“那最少要等半個小時哦。”

張大媽往椅子上一坐：“我已經等了好幾年，不在乎再等半小時。”

半小時後，一個客人從桂芳的工作間出來，張大媽立刻走了進去。看見婆婆進來，桂芳吃了一驚：“你來幹什麼？”

張大媽望著媳婦說：“請你幫我洗腳。”桂芳皺起眉頭下逐客令：“快出去，我不幫你洗腳。”

張大媽一本正經地說：“我準備在這裡花一百元，不但要你幫我洗腳，還要你幫我做全身按摩。”

桂芳可不是省油的燈，她沒好氣地說：“你自己洗、自己按摩吧，我走。”

說完，轉身就出了工作間。張大媽也不是好惹的，她立刻打電話給保健中心的老闆，投訴桂芳刁難客人。老闆在旁邊的辦公室，一會兒就過來了，問桂芳為什麼刁難客人。

桂芳解釋說：“這人是我婆婆，我和她好多年不講話了，她今天是故意來刁難我的。”

老闆嚴肅地說：“這裡沒有婆婆，只有顧客。請你馬上回到工作崗位去，認真為顧客服務。”

桂芳只好回到工作間，很不情願地挽起衣袖，慢吞吞地往盆裡倒水。張大媽可等不及了，她自動坐到椅子上，脫掉鞋襪，把一雙特大型的腳伸給媳婦。

張大媽的腳有一股汗臭味，桂芳本能地避一避。媳婦越躲避，張大媽就越把腳伸過去。桂芳忍無可忍，雙手把婆婆的大腳一推。張大媽猝不及防，仰面摔倒，一隻大腳貼著媳婦白嫩的手臂擦過。桂芳感到手臂像被砂紙擦過一樣，熱辣辣地疼痛，低頭一看，居然出血了。桂芳氣得七竅生煙，立刻向老闆告狀，說張大媽故意傷害她。

老闆問清情況後，不相信腳掌擦一下也能傷人，他親自來檢查張大媽的腳掌。老闆發現，張大媽的腳掌底部和側面都非常粗糙，面板又厚又硬，輕輕一摸，就有割手的感覺，使勁從桂芳細皮嫩肉的手臂上擦過，不出血才怪呢。

更讓人驚奇的，是張大媽的腳趾。我們常人的腳趾都是從兩邊往中間靠攏的，張大媽的腳趾卻從中間往兩邊散開，每個腳趾之間都有老大的空隙，兩個腳掌，恰似兩把蒲扇。

老闆疑惑地問：“大媽，你的腳趾怎麼散散的？”

張大媽說：“是走路走變形的。”

老闆還是不明白：“我們大家都走路，為什麼別人的腳不變形，只有你的腳變形？”

張大媽嘆一口氣說：“我走路苦啊！我丈夫早早就不在了，孩子又多，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我年輕時候不得不去抬電線杆掙錢。抬電線杆翻山越嶺，一天能掙七八塊錢，就是太苦，許多男人都吃不消。我天天咬牙頂著，上坡下坡時，腳趾必須散開，像鐵叉一樣叉住草根、樹須、石塊和泥土。久而久之，我的腳趾就再也合不攏了。”

老闆感嘆不已，卻又問：“你抬電線杆時為什麼不穿鞋子？”

張大媽說：“抬電線杆最耗鞋子，幾天就穿破一雙。一雙鞋子幾塊錢，那時候能買20斤米了。我們抬電線杆的人都捨不得穿鞋子，腳皮越走越厚，反而比鞋子還管用。”

許多人彎下腰，仔細端詳張大媽變形的大腳。張大媽覺得自己快變成怪物了，就穿上鞋襪，不讓大家看了。

剛穿上鞋襪，張大媽就透過人縫瞥見婷婷走了進來。婷婷是來要錢的，她徑直走向母親，說明天全班同學去秋遊，要買東西。

桂芳奇怪地問：“你幹嘛跑到這來要錢，你爸沒給你嗎？”婷婷沒發現人堆中的奶奶，就說：“爸爸和奶奶都沒有給。”

這孩子怎麼學會騙人了？張大媽忍不住走過去，在婷婷的腦袋上拍了一下，罵道：“早上我明明給了你20元，這麼小就敢騙人，長大後怎麼得了！”

張大媽下手很輕，跟撫摸差不多，婷婷卻放聲大哭，她早就知道，自己一哭，媽媽就心軟，媽媽心一軟，就不會追究她的過錯。

果然，桂芳不但沒有追究女兒的過錯，反而責怪張大媽：“你怎麼動不動就打我女兒？嫌婷婷不是你的親孫女啊？”

張大媽一聽就來氣：“我是為婷婷好，教她怎麼做人。”

桂芳說：“我的女兒輪不到你打，以後別碰我女兒。”桂芳把婷婷攬到懷裡，撫摸著她剛剛被打過的腦袋，叮囑道：“以後離那個老東西遠點，小心被她打傷腦袋。”

張大媽冷笑說：“趕緊去醫院檢查吧，說不定，你的寶貝女兒已經被我打傷腦子了。”

跟桂芳鬥過一番嘴後，張大媽已經沒有心情洗腳，就回家了。走到門口，張大媽又回頭喊：“婷婷，快上課了，小心遲到。”桂芳心疼女兒，再給她20元，才催婷婷快點去學校。

三、救人

張大媽和婷婷走後，桂芳不得不把惱人的事壓在心底，裝出笑容，繼續幫客人洗腳。可剛送走一位客人，婷婷又回來了。

婷婷一身溼漉漉地衝進門來，大叫：“媽媽，快去救奶奶！”

桂芳拉住女兒，叫她別慌，慢慢講。婷婷喘著氣說：“我剛才一邊過河一邊數錢，不小心從橋上掉了下去。我喊奶奶救命，奶奶就跳下河，把我託上岸，她自己卻被水捲走了。”

桂芳將信將疑：“她怎麼會捨命救你？”

婷婷急得哭了：“媽媽快去救奶奶，快點去呀！”

保健中心的老闆大聲喊：“救人要緊，走，大家一起去！”

桂芳這才跟大夥兒往河邊跑去，邊跑邊給丈夫打電話，叫張華也快點來。

一幫人來到河邊，順流而下，找了七八里遠，問了沿岸許多人，都沒有發現張大媽。前兩天一直下大雨，河水暴漲，翻滾著濁浪。婷婷對著河面哭喊：“奶奶，您在哪裡？快游上岸來啊！”

張華摟著婷婷，淚流滿面地說：“你奶奶根本不會游水，她肯定沒命了。”

找不到張大媽，大夥兒只好回家。回家後，張華吃不下飯，為失去母親悲慟欲絕。桂芳也黯然神傷，想起這些年來，因為女兒的緣故，自己處處跟婆婆對著幹，最後婆婆卻為婷婷獻出了生命。桂芳深深地自責：我怎麼這樣做人家的媳婦啊？

晚上收衣服時，桂芳看見張大媽的衣服掛在陽臺上，在暗淡的燈光下，彷彿是婆婆站在那裡。晚風吹來，衣服輕輕搖擺，桂芳恍恍惚惚，還以為是婆婆在扭動腰身。桂芳鬼使神差地張開雙臂，想抱一下婆婆，可她抱住的只有輕飄飄的衣服。

桂芳嘆了口氣，把張大媽的衣服取下來，拿回客廳，仔仔細細地摺疊。幾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幫婆婆收衣服。桂芳看見婆婆的衣服上有一顆紐扣快要掉了，就拿來針線，將這顆釦子縫穩。

張華沒好氣地說：“你現在幫我媽縫衣服還有什麼用？她永遠穿不了啦。我媽活著的時候，要你叫她一聲，你都不肯。”

桂芳流下眼淚，自責說：“我天天跟媽在一起，竟然不知道她這麼愛婷婷，我真混啊！”

桂芳追悔莫及，如今看不見婆婆了，她只能把張大媽的衣服鋪在沙發上，望著衣服，哽咽說：“媽，媳婦叫您了，您聽見了嗎？”

沙發上的衣服默默無言，門口卻有人回答：“我聽到了。”

這聲音好耳熟，桂芳愣了一下，才想到要去開門。婷婷跑得快，搶先把門打開了。張大媽奇蹟般地走了進來，她拄著一根蘆葦杆，衣衫破爛，滿身泥水。

“奶奶，您沒有死！”婷婷一把拉住奶奶的手。

“媽，您回來了！”張華和桂芳過來扶住張大媽。

張大媽又冷又餓，筋疲力盡，渾身顫抖。桂芳趕緊端來熱飯熱菜，又燒了一鍋薑湯，親自幫婆婆洗了個澡。

洗完薑湯澡後，張大媽終於緩過勁來。桂芳扶婆婆在沙發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幫她修剪指甲，一邊問：“媽，找不到您，我們都急瘋了，您是怎麼得救的？”

張大媽風趣地說：“閻羅王跟我說，你還有一種福沒有享，不能死，所以就讓大水把我衝到蘆葦叢裡。我在蘆葦叢裡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天，醒過來看見天這麼黑，就隨手拿了根葦杆拄回來。”

婷婷莫名其妙地問：“奶奶，閻羅王說您還有什麼福沒享？”

張大媽摸一摸婷婷的頭：“閻羅王說，有個好媳婦和一個好孫女，等著我回家，我還要活一百年。”

苦盡甘來，一家人終於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