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不能逃離的“刻奇”世界

上學時讀米蘭昆德拉,一則是因為被他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富含哲理味道的書名吸引,二則是昆德拉大名鼎鼎,在同學中口碑流傳,彷彿你要是不讀下他的大作,大概就是頭腦單調愚鈍,無法理解深刻大道理的呆子。

但是當時還是太年輕了,翻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後,並沒有感受到書中據說蘊含的哲學,反而被幾位主人公混亂的獵豔,愛情,出軌,背叛這類故事給吸引了。囫圇看完,如同豬悟能吃人參果,只聽說果子好吃,一口吃下去也沒品出個什麼味。

這書還是需要反覆讀的,每次讀都會有新的發現。當再次閱讀時,不免就要笑話當時年輕的自己了,被所謂哲學意味吸引,在同學的裹挾中硬頭皮讀一本自己根本讀不懂的書,去假裝深刻和崇高,不就是書中說的媚俗“刻奇”麼?這就是一個滿是嘲諷的陷阱,而陷阱還是這樣的媚俗讀者自己給自己挖下的。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不能逃離的“刻奇”世界

米蘭·昆德拉

據說“媚俗”(kitsch譯為“刻奇”)這個詞,是一種東歐使用的高地德語。原意已經無從考察。米蘭·昆德拉認為:

媚俗是起源於無條件的認同生命存在。

在昆德拉小的時候,他發現一個有關上帝的悖論,如果說人類是按照上帝的樣子造的,那麼有嘴的上帝就要吃東西,吃東西就要有腸子,有腸子就會有糞便,這種想法讓他覺得自己是在褻瀆神明,辦法只能相信上帝是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但是這樣的話又不像人類了,無法說明上帝是按照自己的樣子造了人。

對上帝要上廁所這件事,昆德拉只能是強迫自己不相信,糞便被否定。每個人都要做出這件事根本不存在的樣子,這種美學理想狀態就可稱之為“媚俗”。

媚俗就是對不好的東西的絕對否定,劃定出一個人人都不能接受的範圍,並且人人都視而不見的相信這件事。

當人人都視而不見房間裡的大象,猶如皇帝的新衣故事,在一個媚俗的世界裡,提問是最可怕的事情,小孩大聲提出疑問,會徹底摧毀那一層溫情脈脈的窗戶紙,讓所有矯揉造作暴露在純真面前。尷尬是令人難受的,讓媚俗直面內心殘留的純真是恐怖的。

所以媚俗的對立面不是高雅,而是純真。媚俗的世界是無法容忍愛提問的純真存在的。任何對部分的質疑,最終會質疑到整體,所以媚俗的世界要消滅懷疑;媚俗世界裡的一切都要嚴肅對待,所以要消滅嘲諷;在媚俗世界無法容忍偏離集體的東西,所以還要消滅一切個性。

媚俗無法直面內心的純真,所以就要自己騙自己,強迫自己相信那些虛假和做作,並不斷用自我感動來強化信念。

即便書中人物莎賓娜從充滿媚俗的祖國,逃亡到西方國家,也無法逃開媚俗。她的西方參議員朋友,面帶憐憫的笑容,向他展示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的景象,“瞧,這就是我所說的幸福”,參議員被孩子在草地奔跑的景象感動了,並且還要強行和莎賓娜分享,而莎賓娜看到參議員此時的笑容,卻和家鄉廣場上最高檢閱臺上的笑容毫無二致。

媚俗世界中,孩子是生命的象徵。當需要展示自己的博愛時,孩子總是很無辜地成為媚俗表演的道具。

向一個難民展示優越感是一種媚俗,透過草地上奔跑的孩子就認定自己國家無比幸福,是更深一層的媚俗。

媚俗是起源於無條件地對生命的認同。草地上奔跑的孩子,這樣美好的生命景象引起兩種前後相連的眼淚。

第一種眼淚:看見孩子們在草地上奔跑著,多好啊!

第二種眼淚:和所有人類在一起,共同感受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的的感動,多好啊!

第二種眼淚使媚俗更加媚俗。

世界上的博愛總是以媚俗和做作為基礎存在。動物保護組織的抗議就是一種媚俗和刻奇。當她們躺在冰冷的街道上時,並不認為是羞恥,她們在用近乎自虐的行為進行自我感動。

生命是美好的,任何生命都要被無條件認同。人類是生命,動物也是生命,透過裸體自虐把自己放到和動物相同的層面,並透過體驗動物的痛苦完成自我感動。她們是超越了和人類的共同感動,進入到和所有動物的共同感動中熱淚盈眶。

現實生活中媚俗刻奇無處不在。今天粉絲為愛豆發單曲而集體狂歡,為數月“網路暴力”的隱忍而集體感動,明天就是前浪對後浪突如其來的讚美。開啟電視是煽情節目,拿起手機是朋友圈的品質生活。

人無法逃離媚俗,就連試圖逃離媚俗這個行為,也是媚俗的。想當那隻特立獨行的豬,也可能跌入故作特立獨行的俗套中。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不能逃離的“刻奇”世界

《泉》馬塞爾·杜尚

媚俗文化將人類高層次的情感世界,處理成輕鬆愜意形式的陳詞濫調。在藝術領域的媚俗,是作者在假裝表達,而觀眾接受這種假裝,並且假裝欣賞。

面對後現代主義藝術因為恐懼媚俗而故意用主動媚俗來化解媚俗的背景,杜尚將一個買來小便池起名為《泉》,送到美國獨立藝術家展覽。

杜尚毫不否認,他就是要諷刺那些故作反媚俗沉思的藝術界,試圖從一堆垃圾中找出美。然而他的小便池卻成為現代藝術史上的里程碑。杜尚無奈抱怨說:“結果他們現在因為美學價值而讚美它”。

對媚俗反叛的反叛,最終也成為媚俗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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