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說牛|韓陳其:華夏文明的領頭牛|以大為尊的崇牛文化

華夏文明的領頭“牛”

▓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韓陳其

牛年說牛|韓陳其:華夏文明的領頭牛|以大為尊的崇牛文化

俯首甘為孺子牛 海上文淵畫

文明和文化,往往可以通用,中華文明,也可以叫作中國文化。推原而言,中華文明至少可能應該有兩大原始源流,一是以“牛”為引領的華夏文明,可以稱作“牛文化”,這是農耕民族產生的文明。華夏始祖炎帝神農氏,在五六千年前,以“牛”為圖騰,拉開了華夏牛文化的大幕。一個是以“馬”為引領的“韃靼文明”, “韃靼”者,馬蹄聲聲也,因此也可以稱作“馬文化”,這是古代的遊牧民族和一些漁獵民族產生的所謂文明。今年是辛丑牛年,牛年說牛,牛類、牛城、牛名、牛義、牛韻、牛勁、牛氣、牛話、牛語······無以盡數,這裡有以大為尊的崇牛文化、以名為榮的敬牛文化、以古為今的網牛文化、以苦為樂的樂牛文化。

一、牛類——以大為尊的崇牛文化

乾為天,坤為地;乾為龍,坤為牛,這是《周易》留給後人的常識。由此似乎可以這麼推說,牛,至尊至貴,是負載生養萬物的大地即坤卦的象徵物,是華夏文明的領頭牛。

《爾雅》是中國第一部有百科全書性質的辭書,“爾雅”的本義就是“明義”。如果要了解中國生肖文化,從《爾雅》開始應該是一個相當有意義的選擇。

《爾雅》有“牛屬”,牛屬就是牛類。《爾雅》直接表述了華夏古人對牛類的以大為尊的文化體認,這種體認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從整體上體認牛類,二是從區域性體貌特徵上去體認牛類。

《爾雅》從整體上體認了七頭牛或者說是七種牛:犘(音麻)牛、犦(音博)牛、犤(音悲)牛、犩(音魏)牛、犣(音列)牛、犝(音童)牛、犑牛(音具;一音急)牛”。

《爾雅》“牛屬”下排在第一位的是一頭“犘(音麻)牛”,也可以認為是華夏文明的“首”牛。為什麼犘牛排在第一位呢?“犘牛”下的“郭注”是:“出巴中,中千斤”,而“一切經音”是“郭璞雲出巴中,重一斤”。千斤與一斤,天差地遠。“新義”釋曰:“牛以麻名,至矣。敘在第一以此。莊子曰:天下莫大於秋毫,而泰山為小。”這可能就是“千”與“一”、“泰山”與“秋毫”的大小易位或移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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砥礪奮進 海上文淵畫

《爾雅》中的第二頭牛是“犦(音博)牛”。犦牛是一種在形態上與駱駝有相似之處的牛,《爾雅義證》認為今天叫作“峰牛”郭璞注認為:這種牛“健行者日三百餘里。今交州合浦徐聞縣出此牛”。交州合浦,在今山西,徐聞,在今海南。由此可見,這是一種以善跑而名滿華夏的“奔牛”;“犦牛”確實能跑,好像已經跑遍中華大地了。

《爾雅》中的第三頭牛是“犤(音悲)牛”。《爾雅正義》:“《廣韻》又呼果下牛,以其庳小,可行果樹下者。晉廣州高涼郡,今為廣東高州府。桂海虞衡志有果下馬,最高不踰三尺,是果下牛之類也。”由此可見,犤牛。這是一種生活在廣東高州一代的矮小的牛,可謂袖珍牛。這種袖珍牛,叫“果下牛”;那種叫“果下馬”的,其實可能就是一種“果下牛”。

《爾雅》中的第四頭牛是“犩(音魏)牛”。《爾雅詁林》引“黃輯古義”雲:“中山經雲;岷山多犪牛,彼注云:今蜀中有大牛,種數千斤,名為犪牛。晉大興元年,此牛出上庸,郡人弩射殺之,得三十擔肉。即《爾雅》犩牛是也”。由此可見,這是一種巨大無比的牛。

《爾雅》中的第五頭牛是“犣(音列)牛”。《爾雅詁林》引“補註”雲:“犣牛,鄭雲,此牛角向前,毛白如雪,其毛長,今人以為拂子,出荊夔間。” 《爾雅詁林》引“義疏”雲:“郭注:旄牛屬,黑色,出西南徼外也。是犛牛,即旄牛。顏師古上林賦注云,即今之偏牛也”;“徐松雲:今蘭州青海多此牛,大與常牛等,色多青,染其毛為雨纓。”由此可見,這是一種長毛而色彩或白或黑的牛。

《爾雅》中的第六頭牛是“犝牛(音童)牛”。《爾雅詁林》引“稗疏”雲:“然僮稚之牛無角,凡牛皆然,不獨犣牛也。《後漢書·西南夷傳》有旄牛無角,一名童牛,肉重千斤,毛可謂眊。《寰宇記》旄牛無角,一曰童牛,重千斤。旄牛即犣牛,皆不言其小也。”然則犣與犝之分,在乎角之有無,不在乎形之大與小矣。《釋名》:山無草木曰童,;又云:羊之無角者曰童。此犝字音義同。” 由此可見,犝牛(音童)牛,不是小牛,而可能就是專指沒有長角的大牛。

《爾雅》中的第七頭牛是“犑牛(音具;一音急)牛”。今人徐朝華《爾雅今注》的解釋是“犑牛,牛名”。這種解釋有一種實事求是的精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智也”。“犑牛”有三說:一是指“夜鳴之牛”——《爾雅詁林》引“義證”雲:“周禮:牛夜鳴則庮,注:以庮為朽木臭。此犑當作臭,即所謂夜鳴之牛。記之者,所以示不可食。”二是指“無子之牛”——《爾雅詁林》引“稗疏”雲:“《說文》牛羊無子也。”三是指“一歲千斤之牛”——《爾雅詁林》引“補郭”雲:“郭謂其物為一歲千斤,牛固大牲,而其體長有漸,山野間牛,或亦有一歲頓長之千斤者,故遂比照於臭謂之犑牛。”由此可見,犑牛,是一種耐人尋味的牛啊!

《爾雅》從區域性體貌特徵上去體認了兩大類不同的牛:一是以牛角的形態來區分牛類,“角一俯一仰,觭;皆踴”——牛角一高一低的就叫作“觭(音奇)牛”,兩隻牛角高高豎立的就叫作“觢(音示)牛”,“觢”與“掣”通,“觢牛”今天叫作“直角牛”或者叫作“豎角牛”。二是以牛的頭腹腳的特徵和特“色”來區分牛類,“黑唇,犉(音淳;一音潤陽平);黑眥,牰(音袖);黑耳,犚(音蔚);黑腹,牧;黑腳,犈(音全)”——犉是黑唇的牛,牰是黑眼眶的牛,犚是黑耳朵的牛,牧是黑腹的牛,犈是黑耳朵的牛。為什麼古人對牛的身體的黑“點”予以特別的關注呢?《爾雅詁林》引“正義”雲:“牛以黑為尚,猶馬以白為尚,此別黑色所在之名也”。而我們認為,因為在上古時代,曾經經歷了一個全民“尚黑”的時代,所以,可能引起了人們對牛的形形式式黑“點”的關注的興趣。三是以牛的身長大小強弱來區分牛類,“其子,犢;體長,牬(音備);絕有力,欣犌(音家;欣為衍文)” ——小牛叫作犢;體長的牛叫作牬;絕頂強壯而有力氣的牛叫作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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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勞任怨 海上文淵畫

很有意味的是,《爾雅》在“六畜”中依照由大而小的順序排列了“馬、牛、羊、彘、狗、雞”的身高至極者,“馬八尺為駥(音容),牛七尺為犉,羊六尺為羬(音前),彘五尺為豟(音厄),狗四尺為獒(音敖),雞三尺為鶤(音昆)” 《詩經·小雅·無羊》:“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俞樾《平議》雲:“蓋七尺之牛,牛之大者,舉大足以見小,故曰‘九十其犉’。言牛之七尺者已有九十,則小者可知也。” 由此可見,犉,是猛牛,是真正的“大牛”!

《康熙字典》記錄了中國古人對“牛”的認知: 【說文】大牲也。牛,件也。件,事理也。象角頭三封尾之形。【註】徐鍇曰:件,若言物一件二件也。封,高起也。”而清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卻認為原貌應該是:《說文解字》:“牛,事也,理也。象角頭三封尾之形。”並且批評說:“此與‘羊,祥也’、‘馬,怒也,武也’一例。自淺人不知此義,乃改之雲‘大牲也。牛,件也。件,事理也’”。而我們以《爾雅》作為觀照,便會發現“牛,大牲也”的解釋,可能比較接近華夏先民對牛的初始認知,因為後人關於“牛”的“牛義、牛韻、牛勁、牛氣、牛話”的認知,無不一一與“牛”的“大牲”之“大”密切相關!《說文》釋“物”為:“萬物也,牛為大物。天地之數,起於牽牛。” 也再次證明了牛為“大牲”、“大物”這個華夏先民對牛的初始認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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