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沒有解釋大象,是胡波最後的溫柔

關於自殺,我沒有想過太多,直到聽聞這部獲獎的電影和導演短暫的一生。事實上,看過這部電影、並且理解這部電影的人,都不會意外導演的自殺,電影灰暗的色調,絕望的故事,已經說明了一切。導演胡波留下了一個頗具哲學意味的電影。儘管王小帥曾怒斥胡波:“你講的那些膚淺的東西,你以為別人都不明白?”

當然他們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到底要不要保留4個小時的版本,什麼樣的剪輯能讓電影賣座。而膚淺不膚淺,從受眾的多少就能看出。能看完片子,和真正理解的人,並不算太多吧。

《大象席地而坐》:沒有解釋大象,是胡波最後的溫柔

4個小時的時長、緩慢的對話與情節、無意義的自言自語,四個人不約而同奔向滿洲里的理由:去看一隻席地而坐的大象,人們用東西扎它,它就是坐在那兒,也不理。貫穿整部電影的大象始終沒有“露臉”,它是一則人生寓言。

“滿洲里動物園有隻大象,它他媽就那麼一直坐著。別人拿東西扎它,它也不動,它就那麼一直坐著。”片子剛開始,於誠跟躺在旁邊的女人這麼說。女人並沒有表現出更多的興趣,於誠只是在認真地自言自語。

《大象席地而坐》:沒有解釋大象,是胡波最後的溫柔

而在片子裡,這樣的自言自語比比皆是:王金與想送自己去養老院的女婿、陷入不倫之戀的女兒黃玲跟急躁的母親、於誠與追不到的女子、黃玲與發小韋布、韋布與喋喋不休的父親……包括四個主人公在內的所有人都在自說自話,無法跟他人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溝通。

“這有什麼意義?”、“這是什麼意思?”對話中的兩個人,但凡有一方這樣詢問,就意味著語言的無意義,對話即可終止,但片子裡的人卻還在繼續,而且表情相當投入。導演讓片中的人物各說各的,人的孤獨感成倍放大。

《大象席地而坐》:沒有解釋大象,是胡波最後的溫柔

米蘭·昆德拉寫過名為《生活在別處》的小說,題目歸納出人類的共性,相信遠處的生活比此處更美好,更值得追求。電影藉助對生活喪失希望的老年人王金之口,重述這一觀念。當王金、韋布、黃玲站在車站猶豫要不要搭乘開往滿洲里的大巴,王金說:“你能去任何地方,到了就發現,沒什麼不一樣,你留在這裡才能解決問題。”

然而他並沒有因為懂得這個道理,而放棄乘大巴去滿洲里,他依然踏上了旅途。我想,這也是導演自殺的原因,他明知道死無意義、生無意義,卻依然主動選擇了自殺。

動物園裡一隻坐著的大象,讓幾個陷入人生困境的人不約而同踏上旅程。大象成為一個象徵,與卡夫卡的長篇小說《城堡》裡的核心意象“城堡”類似:看到/聽到的“遠方”,可望不可及,反覆求索卻沒有任何意義。

《大象席地而坐》:沒有解釋大象,是胡波最後的溫柔

同名小說《大象》裡,花蓮的動物園坐著一隻大象,它他媽就一直坐著,當主人公抵達念念不忘的動物園,才知道大象之所以坐著,是因為大象的一條腿壞了,不得不坐著。它沒有做出選擇,坐著的理由也並不深奧。於是,關於大象坐著的種種猜測,都陷入虛無。

而在電影結尾,四個人輾轉坐上開往滿洲里的大巴,大巴壞在了半路,韋布走下大巴開始踢毽子,一會兒,大家紛紛加入,在夜的深處,一聲象鳴劃過夜空。此時,大象為什麼席地而坐,已經不重要了。電影的結尾,依然是意義的消解。

《大象席地而坐》:沒有解釋大象,是胡波最後的溫柔

韋布堅信朋友沒有偷手機,丟手機的混混被他失手推下樓梯而喪命。韋布想要逃離,卻在逃離的途中聽到朋友的告白,手機的確是自己偷的。得知真相的韋布站在大橋底下的廢墟邊上,衝著空曠之地大吼:你是個垃圾,你是個人渣。

韋布情緒的宣洩極為透徹。此刻的他,對自己、對人性、對世界徹底絕望了。人性是什麼樣的,並不能確定,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人性是無法確定的。人性的不確定性正是一切悲劇的來源,也是每個人的宿命。人們終究會明白,人性的善惡並非二元對立。薩特說過,他人即地獄。難道我們自己就不是地獄嗎?

《大象席地而坐》:沒有解釋大象,是胡波最後的溫柔

陷入生活的困境,並不是一定要在金錢上極度匱乏——衣不蔽體、居無定所。困境,是你走不出來一種狀態。怎麼掙扎、怎麼努力都還是生活的弱勢群裡,被周圍人欺負和指責,卑躬屈膝地完成任務,毫無怨言地扮演社會和家庭賦予的角色。旁人都無法理解,既然你這麼痛苦,怎麼不結束這樣一種生活呢?你怎麼不讓自己快活起來呢?

可是我的腿被打斷了,只能跪著活下去,既不能好好的活著,也不能痛快的死。你會這麼回答嗎?至少我不會。更多的時候,我也是沉默著認輸了。沉默地承受著一切苦難,那可能是我們每一個人不去言說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