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是大學認識的,他學管理,我學計算機。
我那時一門心思學習,他追了我許久,我沒答應。
大四那年,我再次明確拒絕了他,他對我說,他不會放棄的。
那時候我想,這男孩子還挺長情。
我個人不大相信長久的愛情這種東西,所以在好朋友們紛紛墜入愛河的時候我還是喜歡程式碼。
大概是我並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獨立,也想有個人的陪伴,在他溫柔的攻勢下,不想談戀愛的我有些動搖了。
大學畢業,我倆在一起了,大約有種習慣成自然的感覺,我允許他的靠近,他接受我的相處方式。
26歲那年,他搞了個浪漫的求婚大作戰。
半年後,我嫁給了他。
婚後,我對他說,這兩年要忙事業,不要孩子。
他同意了。
但,結婚的第八個月,我懷孕了。
跟小說劇情似的,他說他抵不過他媽的糾纏,知道我不會同意,所以動了手腳。
我當時非常生氣,比起孩子,我更看重自己的事業。我以為他明白我走到這個位置的不易,但他卻不顧我的意願,將一個小生命的生殺大權交到了我的手裡。
我想打掉孩子。
我還沒有當母親的覺悟,趁我還沒有對這個孩子產生感情之前,我必須打掉。
我跟他說了我的決定,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我:“你瘋了嗎?”
我不管他生不生氣:“我們說好了的,老公,我們說好了的,兩年後再要孩子!你為什麼不跟我商量?你不知道打掉孩子我會難受,身體也會受創嗎?”
老公突然火冒三丈,抓著頭髮對我吼:“你有什麼毛病啊!這是我們的孩子啊!又不是來歷不明,我們又不是沒能力,為什麼一定要打掉?!你知道我整天面對我媽的嘮叨有多煩嗎?她們甚至想拖著你去醫院做檢查,以為你不能生育!”
我反擊:“我之前跟你說得清清楚楚,兩年之後再要孩子,你答應過了!現在迫於壓力來欺騙我?你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了嗎?你把一個孩子的到來變成了一場災難!我現在正是忙的時候,你要我怎麼辦?辭職嗎?那我之前幾年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丈夫氣笑了:“孩子對你來說是一場災難嗎?”
“就目前局勢而言,是!請你不要回避自己的錯誤,現在我們在說你。”
老公怒極:“我想要個孩子我還有錯了?!”
我衝他搖頭:“不,不是你想要個孩子,是你媽,我婆婆,想要個孩子。”
“這不都是一樣的嗎?”
“當然不一樣。如果你想要個孩子,你會跟我說,詢問我的意見,但是媽想要個孩子的話,你就用了這種方式來逼迫我就範。”
老公說:“我媽年紀大了,就想抱個孫子而已。”
就想抱個孫子而已……
他以為養孩子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
我說:“這不是你可以傷害我的理由。你知道我媽為什麼從不過問孩子的事兒嗎?”
老公搖頭。
我為他解惑:“因為我跟她說過了,兩年以後要孩子。她尊重我,所以不提這事兒。”
老公又抓頭髮:“可現在孩子已經來了。”
我說:“我不會換尿布,衝奶粉,還沒有做好身為一個母親的心理準備。”
“別人第一次當媽的都是這麼過來的不是嗎?”
我看著他,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你認為,當媽很容易嗎?”
老公逃避我的目光:“你可以學。”
我問:“為什麼你不學?不是你的孩子嗎?你不是孩子爸爸嗎?不要把媽媽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爸爸在孩子的成長道路上同樣重要。你能因為孩子就把工作辭了嗎?”
老公拒絕:“不可能。”
我問:“為什麼不可能?”
老公說:“我辭了工作房子的月供怎麼辦?孩子以後的費用怎麼辦?”
我說:“房子我倆共同出的,我還有些積蓄,你辭職,我花錢僱你,同樣,你付我酬勞。”
老公無法理解:“你這是什麼邏輯?”
“我只是讓你站在我的角度考慮一下。我的工資並不比你低,但為了孩子,我得放棄自己努力了幾年的事業。我們約定好兩年後要孩子,你破壞了這個約定。這對我來說是背叛也是打擊。我要你放棄你的事業,你不肯,你卻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要我被迫放棄我的事業。老公,到底是什麼讓你覺得這樣對我是理所當然的?”
老公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是真的意難平,又說:“我當初選擇和你在一起,是因為你很尊重我。我也知道比起別的女孩子我或許太過無趣,但是誰說女孩子就不能追求事業?誰說老婆就必須要依靠老公?我沒能力嗎?我倆在一起,我以為是因為我們精神上足夠契合。”
老公氣弱三分:“就這一次好不好?你知道我媽那個人,平時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對你有成見的。”
我和婆婆相處時間不多,一是我工作忙,二是相處的時候雙方話少。次數一多,婆婆也就不大愛往我們家跑了。
倒是我媽和婆婆關係融洽,沒事兒還約一塊兒跳個舞什麼的。聽我媽說,婆婆稍微對我有點意見,大概就是:“兒媳婦會賺錢挺好,就是不大會來事兒,不過小倆口感情好就行。”
我媽聽了挺樂呵,說以為能有一個治得了我的婆婆,結果人家還挺溫和。當然,吐槽我這點是我媽起的頭,然後婆婆才輕言細語地說兩句。
我深知這其中和我自己的努力密不可分,名牌大學畢業,賺的錢不比他兒子少,不輕易妥協。我不是老公的附庸品,老公尊重我,婆婆尊重我,我尊重老公和婆婆。
我搖頭:“不可能,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我不會要的。”
我的態度十分堅決,老公看著我,竟紅了眼眶。
我看著他,對他說:“如果你無法接受,我們也可以分開,或許對你來說我很過分,但這就是我的決定。或許有的女孩兒會因為這種事情妥協,但我不。”
老公抬手捂眼:“有時候我覺得你並不愛我……”
我被他這話弄得一愣,隨即苦笑:“你拿這種事情來考驗我嗎?”
“不是,只是你表現得就像是能隨時抽身離去的模樣。”
我垂目看自己的手指:“你知道我爸媽為什麼離婚嗎?”
老公不明白我為什麼轉移話題,放下手來看我。
我搓著手指說:“我爸在外面有另外一個女人,十幾年了。但我爸媽前幾年才離婚,你猜是為什麼?”
老公問:“為什麼?”
我回答說:“因為我拿著工資,跟我媽說,你離婚的話,我養你。然後我媽就真的去和我爸離婚了。當天晚上她哭著對我說,她後悔啊!年輕時候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發展,卻因為嫁給我爸當了家庭主婦。沒了任何經濟來源,我爸對她又打又罵,她為了我只能忍氣吞聲。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大聲,彷彿要把這輩子受的委屈全部發洩出來。我害怕自己會變成她那樣,所以拼命努力。”
老公過來握我的手:“這些你以前從來沒跟我說過。”
我看他:“你讓一個不相信婚姻的女人和你結了婚,你足夠優秀,我不會輕易放手的。若是哪天你厭倦了我,我也希望你能開誠佈公,只要你說你找到了更好的人,我會放手的。畢竟,婚姻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而我也感激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老公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猛然把臉埋進抱枕裡。
沉悶的嗚咽聲從抱枕中傳來。
這是我這麼多年第一次對他坦白。
我抬起頭,看著吊燈,壓下淚意。
我感激他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他讓我明白,這個世界上好男人是存在的。
但我不會為了他放棄自我。
孩子最終打掉了。
我倆一起去的醫院,一路上,老公緊握我的手,不停地說對不起。
我請了幾天假休養,老公也請了幾天假來照顧我。
他把這事兒原原本本告訴了兩個媽。
我媽衝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聲,把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
我第一次見我媽這麼生氣。
曾經我爸對她又打又罵,她不敢還手,頂著一身狼狽,抹著眼淚給我做飯。
我永遠都記得她那時候的模樣,也害怕自己變成那樣。
這個女人,委曲求全了一輩子,卻永遠衝在第一線保護我,愛護我,我們是彼此的山,誰也不能動。
婆婆也驚呆了,反應過來連忙將兒子護在身後:“親家,您這是做什麼呀,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嘛。”
婆婆在強忍怒氣,兒子被打了,她自然心疼得不行,本想著鬧的,可見兒子這副低頭認錯的模樣,又不好發作。
我媽柔聲跟婆婆說:“對不起,親家,打了您寶貝兒子,可我女兒也是我的心頭肉,她受了罪,我就要替她討回來。”
我媽瞪我老公,“我女兒大出血一回,你才得一個巴掌,你覺得我不該打嗎?”
老公連連點頭:“媽您打得對!”
房間裡四個人,三個女人和一個男人。
兩個年長的女人過了一輩子喪偶式婚姻,她們看似軟弱,卻又是孩子最堅強的後盾。
三人還在說些什麼,聲音並不大。
我把被子蓋過頭頂。
細微的嗚咽聲不受控制地從我嘴裡鑽出。
房間裡寂了。
我害怕婚姻。
我害怕失望,所以不敢對別人抱太高的期望。
在我生命中留下來的人都很好。
被子上多了一個人的重量,不重,也不輕。
是我老公。
他說:“老婆,你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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