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字 | 王 寧、梅
茜
設 計 | 小宇宙
監 制 | 陳梓萱
當
問題無法解決，
當錯誤無法避免，我們除了接納，仍需要寄託。
在無盡的指責中批判懺悔，
尋找一絲溫情。
好似微光，
在瀰漫的黑暗中卻足夠亮。
那是一個時代，存在長輩記憶中訴說略有拘謹和貧瘠的年代。
走在承載著曾經的每一塊磚路上，聽長輩談起，我深刻而好奇。
那個動盪年代的一瞬間，在漫長的歷史時空中，微不足道。
眼前的都市人來人往，生命生動而鮮活，但又好似在加速消失，只有慌亂、吶喊、嘶吼、猙獰。
我對那個真實存在過卻又倍感不真實的時代，產生
強烈的探索欲
。
那個年代，那是哪個年代？
那是一個物質和精神極度匱乏、
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時代
，是人性拘謹、知識貧瘠的年代，這是電影《一秒鐘》給觀眾提供的背景資訊。
這是一代中國電影人為他鐘愛的事業所良心製作的一部獻祭。
影片開頭，滿眼黃沙，主人公徒步翻過一個又一個沙丘。
是夜，終於到達一分場，正值電影散場，人們拿著馬紮三三兩兩地離去。
電影中，導演張藝謀給了黃沙和膠片大量的鏡頭特寫。
充斥著荒漠，一望無際的沙丘，被風吹起的細沙，遠處偶爾幾簇枯黃的植物，給人無盡的
荒涼感
。
放在盒子裡整齊的膠片，被牛車拖拽成驢腸的膠片，用床單抬著的膠片，做了燈罩的膠片，丟棄在黃沙中的膠片。
這兩種事物是當時貧乏的物質基礎和人們僅有的
精神寄託之象徵
。
塊兒大的幕布被掛起，佈滿毛巾、舊布料打的補丁，烏泱泱的人群翹首盼著放映員範電影播放難得的一部電影，小孩兒們相互打鬧著，玩弄著剪影。
電影一開場，全場在高呼的沸騰之後瞬時安靜，所有人都全身貫注。
《英雄兒女》，當時眾多紅色電影中唯一有情感輸出和表達的影片，膠片
“嘩啦啦”地轉動，像每個人心中嚮往飛出外邊世界翅膀扇動的聲音。
在張藝謀導演給編劇鄒靜之的信中寫道：“
大時代下小人物的故事
，政治和苦難都是既遠又淡的背景，有點兒冷幽默，格局很小，貧瘠年代看電影的興奮和滿足，透過‘膠片’的不斷‘轉動’傳遞一份情感。”
20世紀70年代，國民經濟現狀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苦難、政治都是一個背景，主要還是講人，
這部電影裡面沒有壞人
”。
殺人犯張九聲是壞人嗎？
他不是。
他愛看電影嗎？
也不是。
那他為什麼那麼堅持要看電影。
他所渴慕的
，
僅是那一秒鐘的電影片段，想要看到自己女兒在簡報中的影像，那僅存一秒鐘的扛面袋的
14歲小女孩。這是女兒在人世間最後留下的念想。
拍攝簡報那天，因為搶著幹活被運糧車撞死，一樁血淋淋的事故，是一個年輕小女孩如花兒一般的生命的凋零。
“一秒鐘太短，不夠”
。
劉閨女愛看電影嗎？
也不是。
電影放映時她坐在門口臺階上，對裡面的熱鬧漠不關心。
她要的只是幾米膠片，為相依為命的劉弟弟賠償弄壞的燈罩。
範電影愛看電影嗎？
仍
不是。
被拖成驢腸卷子樣的膠片，組織群眾又是清洗，又是擦拭，又是晾乾，又是施展他的絕技大迴圈，種種細節，都顯示出他對膠片的珍視。
他愛的是電影放映員的位置
，面對群眾“指鹿為馬”的影響，端著泡有高沫的搪瓷缸。
二分場群情激昂的人民愛看電影嗎？
我想這裡需要打一個問號。
特殊時期，
普通人是不允許也沒有條件熱愛電影
，熱愛藝術的。
真正的全民熱潮，始於浩劫之後。作為沒有選擇的選擇，普通人不需要發聲，只需要仰起頭，崇拜。
這部劇裡，沒有人真正愛電影，範電影愛放電影，是因為他迷戀
“多一勺油辣子”的特權
，
都是可憐人。
《英雄兒女》中的英雄，改變不了時代，它對於群眾來說
，
更是一種精神寄託。
關於影片中的電影，很多細節讓人印象深刻：膠片時代呲呲啦啦嘈雜的音效，非黑即白的色彩，二分場的觀眾很專注很投入，沒有一個人抱怨，這更像是一種映襯。
《一秒鐘》真正打動人心的還是人物和情感。滄涼和貧窮時代里人性的
拘謹
和執著，還有質樸和悲哀。
百廢待興的年代，多加一勺油潑辣子是範電影的特權；男主角張九聲偷旅店的曬乾菜，直接往嘴裡塞，拉著嗓子吞嚥，考慮了兩秒鐘才將乾菜和劉閨女分享的細節；無一不是當時
貧困的寫照
。
在被荒漠包圍的二分場，人們將兩個月一次的放電影當作過年。
“等會兒，一有動靜，嘩啦就得回來，你放啥，他看啥，能看一夜”，範電影如是評價二分場的觀眾。
當時人們貧乏的精神生活可見一斑
。
文學作品是由若干個矛盾衝突組成的，這部電影中大大小小的矛盾推動著情節的發展。
劉閨女和勞改犯張九聲的膠片爭奪佔據了電影的一多半。
在張九聲看到劉閨女偷拿膠捲並抓住她奪回後，一句話也沒有說，一句嗓子也沒扯，兩人對立站著，只是幾個嚇唬、警告和理虧、怯懦又想得到的動作，透過
簡單又細膩的肢體形態來表達
，才是最飽滿的。
臺詞只是點綴，形態才是根本，上演了一段高階默片。
以及範電影和楊河為了放映員的位置，張九聲和範電影之間的短暫衝突，這些矛盾都是明面上的。人物內心的矛盾卻是時刻變化著。
範電影舉報張九聲，又同情他的遭遇，那麼重視自己位置的人，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私自剪掉兩張膠片，這其中的利害他不是不知道，但他明白這節影像對張九聲的意義。
張九聲面對現實只有無奈，而範電影則是反抗和叛逆。
劉閨女在還不還、偷不偷電影膠片問題上有過多次心裡掙扎，正是因為她，電影故事才緩緩展開，
故事的最後才沒有走向絕望。
電影最後，在荒沙大漠，張九聲和劉閨女相對釋然一笑，
留下了一線光明
。
在漫天的黃沙厚土下，埋掉的，表面上是兩張膠片。其實，是那些活生生的人，是那些大好年華未曾開展的人。
回到那個年代，我們的祖輩、父輩也曾風華正茂，也曾激情燃燒。
讓我們感動的是，時代湮沒了他們，他們卻
用熱忱與赤誠作為回報
。
其實，我們無法再回去了，我們能做到的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