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寫遊記】朝如青絲暮成雪,那幾年,那些事,唏噓,擬或落淚。

作者:沙柳

題記

朝如青絲暮成雪。那幾年,那些事,唏噓,感慨,擬或落淚。

回憶點滴時光,無意賣窮,無心炫耀。只覺得,困窘與富裕,苦累與輕鬆,攬盡風雨都是甜。

那幾年(襪子)

學校在鎮南一隅,20世紀50年代由前蘇聯援建,一派蘇式建築群落。以三層高的教學樓為主,教師辦公室、實驗室、禮堂等整體呈“周邊式”佈局;每幢樓左右對稱,中規中矩四平八穩;大框架,坡屋頂,灰磚、厚牆、青瓦。

樓雖不高,但像閱盡世事的老人,古樸莊嚴。建築大氣厚重,華美中不失肅穆。校園閒置空闊的地方,還整齊地栽種著特別熟悉的紅柚樹,橘子樹……

雲淡風輕,青春盪漾。鵝黃的陽光渲染過,彷彿處處流淌著“喀秋莎”般溫柔的音符。離開用柏木撐住山牆的老家,走進沉穩氣派、青春閃耀的校園,一切都讓人新奇和亢奮。

那幾年(襪子)

時光悄無聲息,入冬轉瞬即至。我的新奇和興奮,也跟著嘎然降溫。

那天早晨和平常本來沒什麼區別。在教學樓一樓的一角,鐵錘敲擊鋼板的起床鐘聲響過,體育老師刺耳的哨子聲便迫不及待,交叉著催命似的大喊大叫:

“起床吶,起床吶!”

“上操場集合了!”

“不聽招呼就掀被子了啊!”

…………

學校帶操的體育男老師40多歲模樣,眼睛不大,面板黝黑。成天像打了雞血,對工作機械苛刻,一絲不苟。似乎只要按他那套要求,我們所有學生哪怕即刻上了戰場也能以一當十,所向披靡。

特別是對男生“掀被子”這一招,偶爾還先口頭預告,更多時候時間一到不打招呼,風風火火竄進寢室突然襲擊,在寒冬讓人恐怖至極。

那時即使在大雪飄飛的凜冽寒冬,我們睡覺最多隻穿一條內褲。赤條條地躺在溫暖了一夜的被窩,暖和的味道勝過天堂。睡夢中被子突然被掀開,形成的內外溫差,對稚嫩面板的刺激,令人猝不及防。天堂和地獄之間沒有一點過渡,就只一個體會:慘!

而我,每一寸布片都很金貴。不懂短褲和內褲有差別,只知道熱天可以穿短褲,不知道一年四季包括晚上還要奢侈地穿上一條內褲。除了怕被揭被蓋的寒冷對體膚強烈的刺激,更怕青澀少年的身體因“走光”而摧其心志。

聽見老師幽靈般的聲音闖進寢室,電壓不足的昏黃燈泡下,狹長寢室裡兩排上下鋪20餘人,立刻詐屍般彈起,肉晃晃的上身都急急惶惶地在床鋪胡亂翻尋。

那幾年(襪子)

穿好衣服,坐在床沿穿襪子,神經一跳:怎麼只有一隻襪子?

我可能那個時候個子開始瘋長,從家裡帶到學校的那床被蓋始終差點尺寸。蓋住脖子,會漏出腳掌。矇住腳掌,脖子受涼,總是顧著一頭就顧不著另一頭。為了暖和,就利用自己所有的棉布資源。晚上睡覺,身上穿的除床下那雙鞋子,其他包括襪子等全部物件都搭在腳上,對稍微短了一截的被子有些彌補。

那時一年四季,只在冬天才穿襪子,也僅此一雙。那雙高中穿過的襪子,後跟一處破洞,上學前已被母親找來小塊廢布片蓋住,用針線縫結實。髒了,就趁天氣最好的週末,洗好掛在沒有遮擋的陽光下。沒有乾透,晚上又放進被窩藉助體溫。因為襪子在心臟的最遠處守護著溫暖,所以我對待被窩裡的襪子,簡直就像咽苦吐甘的慈母,用煨乾避溼呵護著懷裡的孩子。

那幾年(襪子)

襪子跑哪裡去了呢?晚上睡覺前還是一雙,怎麼會一覺起來就差一隻?

床上床下經過了高效周道的翻弄、摸索,始終不見蹤影。出操時間也到了,便無可奈何急匆匆地奔向校門外的大操場。

冬天,黎明前的場鎮格外靜寂。街巷兩邊,密集的人家都還在熟睡。校門外沒有燈光的偌大操場,黑乎乎一片。黑黢黢的人影四人一組拼成一條長長的隊伍,在“一二一”的哨聲指揮下,“噗噗噗”的腳步聲節奏整齊。被隊伍帶動著機械地向前,腦子裡想,已經周道細緻地找過了,相信不會有奇蹟出現。接下來該咋辦呢?

非常清楚家裡條件,從來不會向父母要錢。班上經過評定,每月給了最高額度的兩元助學金。拿到兩元紙幣,來不及多嗅那紙與油墨混合的迷人香味,馬上去購買了急需的墨水、字典,剪掉早已蓋住雙耳的長髮,而且居然還積攢著買了一條秋褲。

包裡已掏不出一分錢,沒法去重新買雙新襪子。找不到那隻襪子,就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像一雙陰陽腳,一隻腳有,一隻腳沒有;要麼雙腳都裸,直接套鞋。

那幾年(襪子)

青春年少很在意穿著裝扮,雖然經濟條件受限,但再怎麼也不可能穿成陰陽腳。寒冷刺骨,如果裸腳套鞋,過完凜冽寒冬腳肯定會完全變形不再是我的腳。

“噗噗噗”的腳步聲,成了安慰我一定要堅強的節奏。所以此刻本來該哭,但我沒有。

軀體被晨跑隊伍挾攜,心思已完全飄離。當時所想,就像現在童安格唱《耶利亞女郎》這首歌裡的歌詞所述

———我要努力去尋找,一定要找到她!

有人在傳說她的眼睛看了使人更年輕

如果你得到她的擁抱你就永遠不會老

為了這個神奇的傳說

我要努力去尋找

耶利亞神秘耶利亞耶利耶利亞

我一定要找到她

這樣聯想似乎特別滑稽,但當時如果讓血氣方剛的我在耶利亞女郎和襪子之間選擇,當然會毫不猶豫選擇襪子。

我要努力去尋找,一定要找到它!

那幾年(襪子)

回到寢室,再次翻尋。把被蓋拖起來用力抖動,沒有;把草蓆和下面的草褳子一一揭起來翻搖,也沒有;趴在床下摸索,依舊無蹤無影……

校園裡路燈稀疏,光線明暗不均。早自習的鐘聲,穿過寢室前的幾排紅柚林。忙碌的室友顧不上關心我在慌啥,三三兩兩陸續前往白亮的教室。

黑黑的蒼穹向灰濛濛轉換,近處逐漸明朗。兩人多高的紅柚樹所剩無幾的幾隻葉片還在捲曲著苦撐,鳥雀在光禿禿的枝丫上下跳挪。驚脫的霜渣,掉在地上咔嚓作響。

焦躁中慢慢冷靜。首先排除偷竊,因為就算偷,也不會只偷一隻。再排除惡作劇,同學間都比較淳樸,惡作劇只會選擇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

那隻襪子會去哪裡?每天晚上很有規律,都全部搭在腳上並形成習慣。床鋪除了沒把床拆開,也已翻了幾個底朝天。

還有哪裡沒找過?

靈光一閃,晚上襪子和衣服裹攪在一起,襪子會不會夾進衣服裡了?

那幾年(襪子)

發現還有未找尋的地方,帶來汩汩熱血奔湧著的新希望。馬上關了寢室門,在上下牙齒輕輕叩擊的伴奏聲中哆嗦著從上到下脫掉衣服一件一件仔細地抖動,又用手細緻地輪番摩挲每一個部分。

牙齒伴奏的叩擊聲越來越清亮,渴望中沒能盼來襪子閃現,卻簌的一下滑落出清水一樣的鼻涕。人到此刻幾乎就完全瓜了。

但失望沒讓人絕望,夾在衣服裡的可能仍然在啟發沒有凍僵的思維:如果夾在衣服裡,就有可能被帶出寢室。

順著向校門外操場的路找尋,不放過沿途每一處角落。 跨出校門,毗鄰涪江的空曠大操場,開始漫過牛奶一樣的乳白色大霧,沒有了腳步聲的操場又被罩上了寂靜。操場盡頭,偶有三兩個早起的行人咳喘的聲音匆匆飄過。橢圓形操場外圍,腳步踩畫出的四條跑道融進了乳白色的霧靄。

那幾年(襪子)

幾百人的大操場現在只屬於我,帶著最後的希望從容地順著晨跑路線掃霧搜尋。沒走幾步,便見一隻黑糊糊的精靈躺在一條弧形跑道線上,靜靜地,悄無聲息……

就是它啊,就是她,我的耶利亞!

壓制住心快要怦出的激動,跨過去抓起來緊緊地攥在手裡。空氣中浸潤著牛奶般濃稠的香甜,校園裡路燈那橘色的光暈穿出校門帶來可以直接感觸的溫度。那隻襪子像熟悉的親人,墨綠的顏色、結實的補疤、交織的線條紋絡,一切都那麼親切。滿懷委屈了襪子的懊悔和失而復得的驚喜,複雜的情緒交織,嘴唇囁嚅……

魔術般的謎底揭開,遠沒有預想的那麼複雜。估計今天有人會覺得,不過是一隻小小的破襪子,太小題大做了。但就是這隻襪子,當時的確帶給我了整個冬天的快慰和幸福。對我的意義更在於,此後更容易被滿足,也更倍加珍惜和享受越來越好的生活。

那幾年(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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