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茨園

茨園笑聊

老丈人退休在家時，可能是覺得家庭經濟建設仍需要他貢獻熱量，一番考察，一番徹夜難眠，最終的慎重決定，居然是買了輛改制的食品攤車，在他家樓下賣起了以豬頭肉為主的熟食。

當時，儘管命裡還沒註定我就是他女婿，但年輕小夥最容易犯的錯誤我也毫不例外地犯了，便被還不是我家老婆的她拉著拽著，不止一次情深深雨濛濛地對我說：“哥，這輩子，你可得對我負責呀！”

於是，本著對年輕女士負責的態度，更為了充分向老丈人顯示我其實是個天下難找的好女婿，每俟週末，我放棄和狐朋狗友打牌、喝酒的娛樂活動，圍一大圍裙，掂刀，握秤，貌似體貼入微地對他說：“叔，你歇歇，今天我來呀！”俟他樂顛顛“歇”去了，我也就成了豬頭肉攤的“攤主”。若干年後，我家老婆的幾個姐仍把我這段經歷當楷模級的事件四下傳頌說：“看人家老五女婿，還沒‘進門’就對咱爹可親！”我嘿嘿而笑，她們哪裡知道，當時我真實想法其實是：嗯，把老丈人哄高興了，他晚上還不讓我在他家“湊合”著睡一夜，從而給我一個愉快的週末呀？

文化人總是臉皮薄的，但可能因為我從不自認是文化人，每每去賣豬頭肉，就覺得自己就是個小販，而且骨子裡頗有小販的“精”與“奸”。真的，做小販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的，哪位兄弟不信，可以把自家的鍋碗瓢勺都拿街上擺一地攤試試，肯定有趣。姑且以豬頭肉為例，首先，每賣出去一塊，你就會有這樣的幸福感：“喲，又掙住錢了呀！”儘管是小錢，但咱掙的是辛苦錢，不必臉紅；其次，如果口內生津，則可以有充分機會把豬臉上最香最好吃的腮幫子肉扯下來塞自己嘴裡吃了；再次，如果有心，還可以學到“包裝”技巧，比如說你想把一大塊肥胖胖的豬頭賣出去時，你可以把肥胖的那一面捏在手心裡，然後向你的客戶展示另一面的瘦肉說：“兄弟，這一塊吧，你看你看，多瘦啊！”然後，咔嚓一刀切了，那兄弟固然發現被忽悠了，卻也只能臉色難難看一些而不好意思多說什麼，如果他硬要理論，你可以理直氣壯告訴他：“兄弟，你咋這樣啊？這一塊可是你自己剛才相中的呀！”當然，這點技巧是老丈人多年經商積累下來的經驗，無私傳授給我，並被我生動運用了的。

按理說，像這樣的經商技巧是輕易不能傳給外人的，很可能是老丈人認定了我真就是一賣豬頭肉的大好女婿，才無私地衣缽相傳了。而且兩年後，他果斷決定把我家老婆嫁給我時，他老人家還有把他那輛賣豬頭肉的攤車也當陪嫁之一送我的，只是那時，他還有著自己當老闆的興趣，每晨五點起床，九點出攤兒，一忙，就到了晚上十來點。偶爾困了，就在中午時鎖了攤兒上樓睡會兒，直到他生命終結的前一天。

而今，那樓下街市上賣豬頭肉的攤點依舊，而且生意紅火，但攤主的面孔陌生。其實，面孔生熟與我無關的，因為我基本上已再不吃豬頭肉了的，也不知是不是當年習慣於一邊叫賣一邊撕扯著瘦肉吃積下了內傷。只是每每從那樓下的馬路上走過，總有幾分傷感：老丈人這輩子也真是不容易，好歹是上過黃埔軍校的人呢，帶過兵，打過仗，但人生的最後二十年，居然天天和豬頭肉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