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愛

春天到了,乍暖還寒,正午的陽光灑在陽臺上,你放眼望去,世界都亮堂了。我坐擁著一床土布花被子,上面大紅的牡丹,花開正豔。很想把溫暖的陽光都收進棉被裡,晚上擁著它看書,一屋的溫暖。

一輩子的愛

看著眼前的被子,它陪著我已經有二十多年了。當初為什麼會選擇這個老花布包的被子呢?記得那時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工作,寫信回去告訴父母我要結婚了,母親說要送我兩床被子,我覺得路途遙遠,被子自己在城裡買就行了。母親執意要送,說買的被子哪有自家的暖和呢。我便說,那你就給我土布的吧,我喜歡。是的,我是喜歡棉布,但也考慮父母家裡有現成的,不需要她另外為我破費。於是母親託老家的表哥出差順路時為我送棉被來。

表哥是生意人,上世紀90年代初走南闖北穿梭在各大城市裡,見慣了太多洋氣高檔的東西。他皺眉看著眼前土得掉渣的花棉被對我母親說:“舅媽,現在有很多漂亮的被套,洋氣得很,你怎麼給我表妹這麼土的花布做被套?”母親惶惶然,說:“這是她自己指定要的,她說喜歡。”表哥無奈,扛著兩床大被子上了火車,一路上竟是彆扭。

到了南寧,表哥不置信地問我:“這麼土的被子真是你自己要的?現在誰還用它呀!”我點點頭:嗯,我留著做紀念呢。

我知道這兩床棉被母親為我準備了很久了。那時候家裡四世同堂,冬天到了時被子總是不夠用,每年父母利用自留地種的棉花產量不多,不是用來做棉鞋、棉襖,便是新增棉被。家裡棉被夠用了,又要給城裡的姑姑們準備著,然後便是我們姐弟五個陸續縣裡上學,要揹著棉被去學校。家裡的孩子年年長個,棉花年年種,父母卻永遠蓋著舊被子。我18歲那年,母親著手為我準備棉被,說為我出嫁用。我聽了,不以為然,覺得這是多麼遙遠的事情。

一輩子的愛

那年夏末,母親上山採摘棉花,她說採棉花真累人,三五天得上地裡一趟。我第一次聽到吃苦耐勞的母親說出“真累!”的話,老家是江南水鄉,很少有大面積種棉花的,自家都在零星地頭種一點,我幹過很多農活,卻獨獨沒有采摘過棉花,所以沒法體會其中的苦楚。到了冬季,我從學校回來,母親高興地說:“今年棉花曬得不錯,我選了最好的棉花給你做棉被,棉胎足足有九斤重,彈棉花的師傅手藝也是最好的。我還在上面寫上你的名字了呢。”我看到母親是用染料把棉花上色然後搓成線條寫的字,那一紅一綠的“柳線”兩字在潔白的棉胎上顯得突兀,字也略有歪扭,我覺得太土了,想著以後一定要用好看的被套蓋住。母親頓了頓,說:“你的棉被準備好了,明年開始要為老二準備了。”母親滿臉的笑意。

一輩子的愛

被子做好後,母親用乾淨的袋子把它裝起來放在閣樓裡。第二、三年寫著二妹名字的棉被也放在一起了,接下來還有三妹、四妹……

很多年以後,作為長女的我終於出嫁了,閣樓裡的棉被成了我的嫁妝。當時的我已經在超市買了好看的被子,被套也是豪華型的幾千元一套。母親給我的被子由於太重,在南方根本用不上9斤重的棉胎,所以被我束之高閣,偶爾拿出來翻曬時,總能看到那兩個一紅一綠我的名字。至於用來縫被套的被面,大紅牡丹花,燕子雙飛,被裡是厚實的條紋粗布,我整整齊齊的疊放在櫃子裡,連同過往的歲月一起塵封了。

兒子上學時,要在學校午休。我想著要為兒子準備棉被,但去店裡看了很多都不滿意,此時突然想到了母親給我的被子,覺得那是最好的棉胎。於是我把其中的一床叫人加工成兩床,棉花還是那麼潔白,一蓋一墊,九斤重的棉胎剛剛好。至於另外一床,我突然不捨得改了,我撫摸著上面繡著的自己的名字,像是看到了母親的身影,我聞到了母親的氣息。

這是世上最愛我的人親手採摘的棉花,這是僅識幾個字的母親一筆一畫寫出來的愛。當時的她不知道漸漸長大的女兒將來會生活在那片藍天下,她只一心選出最好的棉花,一層層納得最厚,祈盼著自己的孩子一輩子不要受冷。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用上了母親給我的棉被,拉舍爾毛毯、桑蠶絲棉被、爽滑的真絲被套都被我棄用了,我愛上了母親給的被子,連同那土土的老花布被套。它是那麼柔軟舒服,擁著它總讓我想起自己的故土,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老家那古樸的的青磚瓦房、四方小天井也一起出現在我腦子裡,有如身上流淌的血液讓我知道自己是誰。心隨之安定了……

民間嫁女兒,嫁妝裡一定少不了被子,一被子,一輩子,這是孃家人對嫁出去的女兒最貼心的祝福,集萬般牽掛在那一絲一縷裡。

一輩子的愛

憶起了多年前的奶奶,她想把一床舊被子拿去重新加工,託我找地方。我穿過大街小巷終於覓得一家棉胎加工店,我幫著奶奶把被子拿到店裡,當80多歲的奶奶從紙箱裡拿出一床很舊、發黃甚至發黑的棉胎時,我頓時羞得低下了頭,忙不迭地對加工師傅說:“老人家節約,不捨得丟,如果不能加工就算了,我幫她買新的。”師傅說:“別!能加工,老人都這樣,節約!而且說不定這還是她的嫁妝呢。”

果然,奶奶說,這是結婚時的被子,我娘送的,不能丟!等我走了,你們燒給我,我要帶著走。

一被子,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