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經過的地方
就像那年那夜滿天的星光
——蘇拉
透過
電影講故事，藝人賈玲以此紀念她的至親媽媽。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方式呢？
我以為，還有寫作——用文字去回憶、記錄親人們一個個過往的場景特寫，就像電影那樣。
這個清明，我特別懷念奶奶，懷念與她一起度過的每一個春天，當然也懷念與她同時代卻命運大相徑庭她的妹妹和弟弟，也就是我的姨婆和老舅公。
春天
“春天到了，日子要變長了”，
晚年的奶奶不時這樣感慨，那一刻像是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要是奶奶還活著，那今年也快100歲了吧。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一晃奶奶離開我們已10年了。
春天奶奶最愛的油桐花
記得奶奶過世頭幾年，每次回家一到晚上，感覺她還在身邊。
如今多年過去，我已經很少再感覺到了——
奶奶或許真的已離我們遠去，但奇妙的是當年她對我說過的話以及她獨特的經歷，卻像歷久彌新的老酒一樣，俞久俞難忘。
這個清明，也來回想一些有關奶奶的事，這不僅是記錄，也是反思和總結。
傳奇
奶奶出生在瀏陽河畔棖衝鎮龍貴洲一戶家境還算殷實的中產之家，父親據說是遠近聞名的的中醫世家。
瀏陽河龍貴洲上游之高家洲
這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奶奶曾跟我說，她在家排行老二，她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一個弟弟，此外還有眾多的堂兄弟、姐妹。
所有兄弟姐妹中，最神秘是奶奶的大姐，那麼多年只聽她偶爾提過。這位據說遠嫁邵陽的姐姐，在我的印象裡就像完全不曾有過一樣。
如今隨著奶奶這一輩人日益遠去，真相或許也跟著一起遠去了。
大姐之外，與奶奶關係最親近就是妹妹和弟弟，也就是我的姨婆和老舅公。
金色的故鄉，我的家！攝於2012年9月
老舅公像同時代大多數有志青年一樣以革命為終身事業，等到他在四川成都安定下來已是臨近退休。只有姨婆跟奶奶一輩子就在家鄉老死一生。
奶奶說，她媽媽在生下最後一個兒子後就死了，據說是難產死的。
後來父親續絃了。在奶奶的回憶裡，新來的後媽並不算太友善，他們三個孩子受了很多罪，多年後奶奶跟我們講起這段特別經歷時依然有憤恨之氣。
瀏陽河曲尺灣，
去往奶奶孃家龍貴洲的必經之地
雖然童年生活未必如意，但相比窮苦人家來，家境殷實的奶奶姨婆作為大家閨秀日子還是不會太差的。
比如奶奶就跟我說，她們的教育是請的家庭教師來家授課的，只可惜老外公請的這位家庭教師因為品行不端，最終被辭退了，奶奶在上了半年學後也不知何故再也沒上學了。
奶奶跟人說她只讀了半年老書（瀏陽話，讀了半年私塾的意思），可她卻幾乎什麼字都認得，會寫會讀，這一點令我至今都不得其解。難道這就是民國教育的奇蹟與魅力嗎？
故鄉的木平古寺
——奶奶一生都去的寺廟
奶奶生於民國11年（1922年）八月十三，她活了90歲。
奶奶有一個很好的身體，她算是基本健康的活到了90歲。
她頭腦清醒，至死都保持了一頭烏黑的頭髮，這個簡直是奇蹟。
回顧奶奶走過的一生，雖然也很平凡，但是就是這一點一滴的平凡日子，於親人們來講，卻是極其有意義的。
記錄
從來歷史慣性都告訴我們，只有上了書的歷史人物、大人物，他們的人生才有意義、才值得大書特書，
但我以為，
每個人的人生都獨一無二，普通人的歷史一樣值得被記錄。
流經故鄉棖衝的瀏陽河，
也經過奶奶的家——龍貴洲
多年後，當我再次回到龍貴洲——當年奶奶、姨婆、還有老舅曾經居住生活過的地方，我試著努力想象80年前奶奶在這裡出生、成長、出嫁……
一年又一年，一點一滴她和家人們在這裡所經歷的生活，那一刻真是感慨多多。
這裡是奶奶90年人生開始的地方，
也是後來家族開枝散葉最早的源頭之一！如今再次來到這裡，我內心的感悟多麼深沉。
可惜來得有點晚，如今奶奶姨婆都早已作古，要再早一點該多好，可惜人們總是在不同的時代節奏上，即使是同一代人也未必同拍，更何況是跨越祖孫三代呢？
好身體
奶奶是個苦命人，在我看來。
不過老天倒是很公平，給了這苦命人一個最好的身體
——直到90歲終老，她老人家身體基本無大恙。
故鄉山上隨處可見的油桐花
奶奶一生吃了很多苦，也許年輕時在孃家的日子還行，但是自從嫁給爺爺後，由於社會時代的急劇變化，奶奶及其家人的命運也完全改變了。
那是1949年革故鼎新，奶奶恰好27歲，而我唯一的姑姑就是在那一年出生。
奶奶一共生養了3個孩子，大伯、姑姑還有我的父親。可是在三年大饑荒中，大伯和爺爺都不幸去世。
奶奶在40不到就成了寡婦，那年，姑姑11歲，父親8歲，39歲的奶奶獨自一人勇敢撐起了這個殘破的家。自此以後幾十年，為人剛毅要強的奶奶都挺過來了。
春天，故鄉的竹筍
儘管父親一直埋怨奶奶，認為奶奶沒有魄力，作為全村學習成績最好的父親，考上了初中卻因家貧只能輟學。
那些當年遠不能跟父親比成績的幾位村中同齡人（其實也是姓李的本家），卻因為家境更好得以繼續上學，最終命運徹底改變。
而
父親則只能苦逼哈哈修地球一輩子。
這是父親最不能釋懷一生永遠的痛。
靜靜地老屋故地，父親在除草種菜
（攝於2017。08）
而奶奶本人
一生最大的遺憾，我以為是跟我母親的關係沒搞好，
婆媳關係簡直是沒有好過，最厲害的時候兩人簡直勢同水火。
平心而論，我覺得這是奶奶的偏執與保守所致，這一輩子她都沒有邁過去，這也算是歷史和時代以及奶奶個人的悲哀吧。
陪伴者
當然奶奶對待我和弟弟是沒得說，我們祖孫兩代人是和諧而且其樂融融的。
奶奶愛我們，我們也愛奶奶。
每次回家，我與父親一起去祭拜奶奶
讀書時，每天是奶奶做飯給我和弟弟吃。每年寒暑假以及所有節假日，是奶奶陪伴我們度過。
在黑黑的夜晚，在沉沉的午後，在清涼的早晨，都有奶奶與我們在一起的身影，她就是我們幸福童年裡那位天使一般的陪伴者。
有時候我也會想，一個人為什麼會那麼矛盾複雜呢？16歲前，我們和奶奶朝夕相處，對她充滿依戀；後來去外地讀高中、上大學再到遠赴千里之外參加工作，離奶奶終於是越來越遠了。
奶奶生前常拿來做藥的“屎冬瓜”
可是每次回家她仍然是我們最想見到的那個人。
後來奶奶老了，千里之外縱使打電話給她也難以順暢溝通——獨自在家的她無法聽到我們在說什麼。
但奇怪的是，她總是能知道是我們打電話回來了，她在電話裡一遍遍說我和弟弟的名字，而每次在電話裡聽到她的聲音我都是激動不已，直到想哭……
88歲高齡的奶奶與弟弟再返老屋場
（攝於2009。02）
奶奶走的那一天，我竟沒來得及趕回家去送她最後一程。如今奶奶離世已10年過去，
我多麼懷念奶奶，懷念她幾十年陪伴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
小時候，她左右各牽一個人，翻山越嶺帶我和弟弟去走親戚；週末節假日，她與我們一起看電視、她做各種美味的菜餚給我們吃；而到了喜悅的金秋，她帶我們一起採桂花、摘茶籽、打油桐果……
一個人不能混沌地過完一生，他必須在不斷回憶以及與自己的對話中完成過去與未來的重新確認。
奶奶一生給予我們太多，也教會我們很多。
餘華說，回想中的往事，都被抽去了當初的情緒，只剩下了外殼。
奶奶在離我們越來越遠，
但我們永遠記得她的好，她對我們的慈愛，還有她給予我們童年時無限的溫情與陪伴。
在父母之外奶奶就是一切，她是我們此生幸福的源泉。
本文為原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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