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吳西
試車寶地
1965年，做為汽車修理鉗工學徒的我已經出師了，定為一級機修鉗工，雖然月工資已經是37元，但是還不能自己接活。車間主任對我說：“你先和小王師傅一起幹吧！”
小王師傅是我的大師兄，也是陳師傅的大弟子，已出師三年。他為人和善，寡言少語，但心中有數。和他在一起，我們倆人合作默契。有他的指導和信任，我可以上手的工作越來越多。
汽車大修時，要把發動機和底盤全部拆解成單一另件，清洗乾淨，仔細檢查，汰舊換新，焊補磨損…… 再組裝成車，經過調整磨合，路試剎車…… 才算完工。
吉爾、解放、嘎斯、躍進等牌號的蘇系卡車一輛接一輛的經我們雙手大修完成。偶爾也有各醫院的英美進口小汽車，如：別克、司徒拜克、奧斯莫比爾、奧斯丁等送來中修或小修，我們的確有了不少成就感，除了不能自己出廠上路試車之外，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修理工能獲准考駕駛證是很難得的，至少也是要論資排輩的。無論何時，修好的汽車都得經過好幾次路試，最後經生產科的老師傅試車合格才能交活。
修好的汽車能出廠試車畢竟是件美事。
加足汽油，拉上熟識的司機師傅，出廠門往西直奔紅旗路，先停在天津大學後門旁。那時饑荒已經過去，常有賣五香花生米的小販守侯在那裡，花兩角錢可以買到一小包，大約50粒，至少可以先磨磨牙、解解饞！
一次試車，繞到水上公園後門南，在後來的天津幹部療養院位置上看到一個鮮為人知的火車站。一條鐵路支線通到這裡，有一個小小的站臺，長不過兩節車廂，開敞的大門以內，還有一條環形的柏油路和停車場。
陳師傅下車點了顆煙，笑著說：“這裡就是‘少奇車站’，只有中央領導來天津時專列會停這裡。” 又說：“平時沒人，沒崗，你們可以自己在裡面轉圈圈，很安全，我也可以歇一會！” 說完就蹲在小站臺上，邊抽菸邊看著我們。
我和小王師傅高興地先後坐上駕駛座，手握方向盤慢慢地開動起來，沿著環形路轉圈圈，我們終於可以開動自己修好的汽車了。
66年初我剛剛提升為二級工後不久，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一部分人忙著造反，書記廠長受到衝擊，大字報滿天飛，生產管理失序。後來，一部分尚屬逍遙派的工人，到生產科胡亂要點活幹，即無定額，也無限期。
無照駕駛
一天，我的兩個師兄弟樹林和國良跑來問我：“要不要接一個有趣的任務？” 原來是生產科剛來了一輛嘎斯67吉普車，要大修。那是二戰時期的著名的蘇式軍用吉普車，又矮又寬像一個綠色的趴趴虎。
我一聽，立刻舉手贊同。三個出生牛犢不畏“虎”，生產科長也樂得有我們“促生產”，任務單下給了我們三個！
嘎斯67吉普車（網圖）
它的氣缸直徑是101。6毫米（4英吋），漲圈、活塞等許多零件都和吉爾（或解放）通用，發動機大修起來很方便，底盤另件牢固可靠，基本不必更換，很快就大修好了。
這時社會上也處於無政府狀態，交通警察也見不到了。我們三兄弟索性大大方方地自己開車出了廠門，還是直奔渺無人煙的‘少奇車站’ ，在那裡輪流駕駛，每次每人30分鐘，過足了車癮，熟悉了方向盤和排檔桿。實際上學會了汽車駕駛，也確保了行車安全。
嘎斯67吉普車衝力非凡，每次踩油門踏板，就能感到後背被人猛地推了一把，這是後來幾十年在英美開跑車都難得體會到的感覺，應該是和嘎斯67車體短小低矮，發動機缸徑（4吋）大，扭力充足分不開的吧！
浮想聯翩
當汽車修理鉗工還讓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現象：蘇系汽車和德系汽車使用的標準完全不同。德系車缸徑、軸徑完全使用公制，包括螺絲釘緊韌體；而蘇系車則完全使用英（美）制標準，氣缸、活塞、漲圈直徑、曲軸、凸輪軸徑，甚至齒輪模數都是英制。
看來當時蘇美兩個超級大國的汽車工業似一母所生，所有工作母機都是英美設計。我想：“美蘇之間至少也應該有一個很長的密月期吧？”
後來留意歷史：原來1929年美國經濟危機，工業生產過剩，適逢前蘇聯工業化，大量購買美國工業裝備，機床和工作母機，雙方兩利。
二戰開始數年後，日本偷襲珍珠港，美蘇站在一個戰壕裡了。美國又依租借法案給前蘇聯運去大量汽車廠，坦克廠、飛機廠的成套裝置，保證了第二戰場的順利開闢，最後打敗德國法西斯。
嘎斯67吉普車就是近二十年的美蘇蜜月期的寵兒。有幸親手接觸打理它，瞭解它身上的歷史印記，並借用它，在存在不過十來年的‘少奇車站’裡實際學會了汽車駕駛技術，是我的緣份。
半個世紀之後，我又移民美國。躬逢中美的蜜月期，我在矽谷的電腦，半導體晶片和光纖通訊企業中發揮餘熱，領略風光，再續前緣，是我的福份。
蘇美蜜月結束40年後，蘇聯解體，令人唏噓。目前中美關係前景堪憂，難保不重蹈覆轍！
僅以此文紀念曾經存在過的《少奇車站》和嘎斯67吉普車。留此存照！
吳西 寫於庚子冬日 矽谷
完
作者吳熹（筆名吳西），1942年生於北京，1947年隨父母遷津，寓居重慶道、成都道、新華路、潼關道、雲南路等；1954年畢業於五區中心小學（即二十中附小），1960畢業於天津一中高中，文革前畢業於天津大學夜大學機械系本科，曾任職天津環境衛生工程設計研究所所長，1993年以後移民美國加州矽谷。
採稿 校對 編輯 | 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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