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觀感

李玥涵(21歲) 復旦大學中文系學生

上海很少下雪的。要說最近一次關於雪的記憶,大概是三年前我大一時,喜歡一個男孩子,他那時是詩社社長,教我寫詩,一次評詩會後窗外下雪,他打著傘站在雪裡被我拍下。雪落在他的傘上,我的快門很快,捕捉到了很細密的雪絲。

以前,我很討厭一個人睡覺所感到的孤獨,對黑暗的抗拒,讓我初中時都要求媽媽陪在身邊才能入眠。歸根結底,我害怕背叛的感覺;而且恐懼魔法,因為我相信會有人跟隨著我,在電梯裡或者在書桌前都有。童年的我,夢見自己在外婆家門口被綁架關在地下室,卻永不能回去;夢見有幽靈伴隨我在遊樂園遊蕩;夢見被追殺於東南亞的無盡樓梯。總的來說,就是夢見不安全。

作為一個文學系的女生,我必須接觸“熱帶系”的人格以抵抗文字和人事冷漠的方塊切割。而爸爸在我眼裡始終是一個比較冷的人,雖然他現在經常像個孩子那樣呼喚我,也滿足我的生活所需。在我10歲以前,我和他每次吵架,媽媽都會指責他像5歲。但我10歲之後,母親就和父親站在了一邊。父母把我當男孩子,對我從不富養,也不體貼,但最可惡的是爸爸為了防止我玩摩爾莊園,把家裡電腦設定成一切網頁遊戲都登入不了。

這一切現在看來都無所謂。只是,爸爸總是端著自己教師的架子,對我各方面進行德育教育,而母親總是作為一個小女生,以自我為中心——我們都是小朋友。因此我從童年就培養起疏離他們的性格,到現在我也喜歡喊他們大名而不是爸媽。

這樣想來,很久沒有和他們一起旅遊,很久沒有和爸爸一起在小區裡玩耍了。他們在群裡分享我的童年照片,滿懷甜蜜回憶,對我也沒有很大觸動。爸爸媽媽喜歡逗我,他們編故事說我的真實父親叫李二毛,母親叫王三大,把我從農村賣過來,我叫李冬紅,有三個姐姐叫李春紅、李夏紅、李秋紅,我當然不信,但卻能哭得很大聲,我討厭他們把我當成什麼都會信的幼兒,討厭對我不切實際的想象。

但是和爸爸在一起,卻也不是沒有好的記憶。那便是下雪的記憶。2008年,我有記憶以來上海的第一場大雪,在北方造成了雪災,在我的家卻造成了我和父親一起下樓玩雪。那一天,白茫茫一片真乾淨,我們的小區有紅色的樓,爸爸年輕體壯,帶我下樓(這時,我常常會被他帶著在小區裡爬很高的石頭或上樹)。我記得我一腳踩到一個大雪包上,就踩到了裡面的狗屎。

我堆了第一個雪人。父親不僅幫我堆了雪人,而且用相機記錄下了我紅撲撲、掛著鼻涕的樣子。那時我還可以拿著小爆竹下樓去放,那年我穿著一件紅色的印著藍貓的衣服,剪了丸子頭,父母床前的衣櫃上有一盆新鮮的水仙花。那之前,我就因為幼兒園和小學在學校遭遇的寂寞,而不敢承認自己有任何幸福了,但我尤其會在作文裡用語詞假裝感動。直到此刻,我才知道那個下雪的日子留下的影像有多難得。

2008年,父親只是一個青年教師、副教授,母親博士畢業,我的家中還時不時會出現外婆的身影,還有從遙遠地方前來住下幾個月的舅爺爺,甚至有我從加拿大回來的單身姨媽帶著我的表姐,這之中有許多爭吵,我與表姐、我與姨媽、我與外婆,但都熱鬧非凡。

兒時的我哭泣頻率太高,甚至患有聲帶小節,一箇中小學教師常見病,小學的我經常處於失聲狀態。不過,我那時一定可以在雪裡笑醒,我甚至可以躺下,大喊:橫道世之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