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啊,想你啦

兄弟啊,想你啦

01

2020年的12月還剩下十幾頁,春節尚且遙遠,老公蘇赫就收到老林的微信:啥時候回來過年?

收到微信,他高興得像個孩子。

碎碎念地盤點著回去要給老林帶的東西:菸酒、某某家的真空包裝滷煮、朋友從日本帶回的膏藥……

平時粗枝大葉的一個男人,此時心細如髮,歸心似箭。

說實話,我曾經挺不理解他倆之間這份友情的。

兩人雖然是發小,但如今身份、經歷、人生路徑已經截然不同,能有多少舊值得懷念,又有多少共同語言可以年年下酒?

直到蘇赫給我講了他和老林之間的故事,我開始對男人的情誼有所瞭解,有一點明白那句“兄弟啊想你啦”何以火遍大江南北。

以下,是老公對這段兄弟情的“供述”。

02

我和老林是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發小。

那時,他還叫大寶。

我們住在十八線小縣城的平房裡,每天除了回家吃飯睡覺,其餘時間都在街上玩。

大寶跟我同齡,但比我高大健壯,他人生的第一架就是為我打的。

那時我們還只有5歲。

那天,我拿著爸爸剛做的滾鐵環和小夥伴們玩。

結果,我們那條街的孩子王,搶走我的鐵環,滾到了馬路上。

一輛車來不及剎車,一下把鐵環壓癟了。

我哭著拽著對方要去找家長,結果,反而被他推倒在地,其他小朋友敢怒不敢言,默默圍觀。

只有大寶走過去,一隻手扶起我,另一隻手迅速出拳,打到對方臉上。

倆人開始廝打。

我一看有了幫手,趕緊加入戰鬥,我倆的友情也就這樣開始了。

03

整個童年,我和大寶形影不離。

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寫作業。

大寶是學渣,我是學霸,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的交往。

只是每次期末考試成績出來,開完家長會後,大寶都會捱罵。

他爸媽說,同一個教室,同一個老師,而且還一起寫作業,人家赫赫每次都能考第一,你就是倒數,你是怎麼做到的?

大寶很會倒打一耙:“你們說為什麼?赫赫他爸媽都是老師,你倆是賣豆腐的。”

大寶的話把他爸媽氣得直翻白眼,哭笑不得。

大寶呢,見氣氛有緩,就立馬拍爸媽馬屁:“我可是有祖業要繼承的,做大事的人,不能計較分數的。”

然而,等到了我爸媽面前,他就撓手撓腳地示弱及恭維:“叔叔阿姨,我沒法跟赫赫比,他遺傳了你們的優秀基因,可我天生不是學習的料兒……”

以至於,我們兩家的父母見面,都互相誇讚對方的兒子。

大寶爸媽說:“我們要是有赫赫這樣學習好,又懂事的孩子,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我爸媽則說:“我們教過的孩子多了,不會看錯,大寶這孩子幽默仗義,差不了。”

04

那時候,我經常在大寶家蹭飯,林嬸做的麻婆豆腐堪稱一絕。

而且,我不僅自己蹭吃蹭喝,每次走時,林嬸都會讓我拿些豆製品回家給爸媽嚐嚐。

作為回報,我爸媽每次給我買玩具時,也會給大寶帶一份。

大寶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每年春節時的新衣服都是我媽給買的。

05

初中時代,是我和大寶玩得最嗨的時候。

雖然不在一個班,但這也不影響我倆綁在一起淘氣。

那時候大家上學都騎腳踏車,全校1000多名學生,可想而知,腳踏車棚是多麼壯觀。

於是,我和大寶突發其想,玩起了“多米諾骨牌”遊戲。

假裝走過路過,不經意推倒一輛腳踏車,然後,七八十輛腳踏車開始排山倒海。

如此幾回,終於被教導主任抓了個現形。

不公平的是,教導主任一口咬定這肯定是大寶的餿主意。

哪怕我說是共同作案,教導主任也訓斥我不要包庇大寶。

然後,輕描淡寫地批評了我兩句後,把大寶留下來訓了一節課。

06

那時候,明明是我倆一起闖的禍,但每一次,總是大寶背鍋。

教導主任特別直白地跟他說:“你要是像蘇赫那樣作禍但不耽誤學習,你也跟他一個待遇。”

大寶為此狠狠努力了一段時間,結果,成績沒有絲毫提高。

從此,他也就認了命。

每次我倆各種調皮搗蛋被抓,他二話不說,主動跟教導主任說:“讓蘇赫回教室學習吧,我跟你走。”

一來二去,教導主任倒是有點喜歡大寶這份義氣。

語重心長地跟他說:“別看你們現在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如果你不好好學習,那以後,你們倆的人生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後悔都來不及。”

那會小,根本理解不了教導主任這句話背後的肺腑用心。

只是在心裡特別不屑地想:我和大寶,大寶和我,那是要做一輩子兄弟的,誰也拆散不了。

07

但現實卻一步步按著大人的預言走去。

初中畢業,就是我和大寶人生的分水嶺。

我如期考上重點高中,大寶連技校的分數都不夠,只能回家“繼承祖業”。

每次我去找大寶,也不再好意思跟他出去漫山遍野地跑,只能跟他一起在豆腐坊裡,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每一次,林嬸都不讓我伸手。

她說:“赫赫,你跟大寶不一樣,你以後可以靠筆桿子吃飯,這種粗活,可幹不來。”

每次林嬸這樣說,我的內心都很替大寶悲傷,彷彿自己欠了他什麼。

08

高中的時候,每天早出晚歸,日子過得緊張而飛快。

很少能看到大寶,偶爾去找他,我們之間的共同話題也越來越少。

他學會了抽菸,又交了新朋友,有一些曾經是我們非常討厭的人。

而我,也有了新同學、新朋友,朦朧地開始了初戀。

我們慢慢淡出了彼此的生命,順其自然而又無可奈何地離我們的童年、曾經的親密無間越來越遠。

後來,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學。

謝師宴上,林叔林嬸還有大寶都來了。

看到他,我還是很開心,當胸捶了一拳,喊了聲:“大寶,又胖了哈。”

誰知,他面無表情地回了句:“都多大了,還喊小名,叫我林大寶。”

那時的我們,脆弱而敏感。

在我看來,當他不讓我叫他大寶時,我們的交情其實也就結束了。

而在他看來,我考上了大學,像所有賓朋讚美的那樣“前途無量”,我們的人生從此殊途。

09

大學四年,畢業留在北京工作三年,我和大寶好像只見過一次。

而且還是春節同學聚會時偶遇到的。

臨時拼桌坐到一起,他大談特談走南闖北的經歷,儼然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

他沒有對我表示出親近,我也就沒有主動跟他懷舊。

只是像普通老同學那樣碰了杯,但心底還是有破碎的聲音,昨日只能成為追憶。

在男孩成長為男人的路上,我們弄丟了彼此。

想想,很遺憾,但也無可奈何。

10

2014年春天,我突然接到我媽的電話,林嬸病了,來了北京。

我媽是在街頭偶遇一個老鄰居得知的。

“赫赫,你可是吃人家豆腐,跟大寶光腚長大的,他們在北京舉目無親的,能幫的一定要幫。”

然後,我媽給了大寶的電話號碼。

然後,我在一家破舊的旅館見到了林叔林嬸和大寶。

不,應該叫他林大寶了。

畢竟,他已經是兩個娃的爹。

11

我以為多年不見,我們之間需要一些暖場。

但一見到林嬸,我整個人就實打實地難過了。

曾經那個扛著100斤豆子還帶小跑的強壯的林嬸,如今瘦削矮小。

他們來了整整一週了,卻依然沒有掛到專家號。

我攬了一下林嬸的肩膀,眼圈紅了,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情緒,對他們說:“看病的事,交給我。”

那天,站在旅館外的街道上,我把這輩子能說的好話都說盡了,把可以求到的人都求了,最終為林嬸求到一個床位。

12

林嬸得的是乳腺癌,且是最兇險的三陰性。

林嬸手術後第一天晚上,我和大寶在醫院裡陪護。

晚上,林嬸好不容易在安眠藥的作用下睡著了,我陪大寶去樓梯間裡抽菸。

他遞給我一支,我抽了一口,就嗆出眼淚。

然後,也就真哭了。

我說:“很懷念林嬸踮勺給我做麻婆豆腐的樣子,那時候覺得,那麼結實的她,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生病的人。”

大寶哭了,跟我講起這些年他四處打工折騰,好高騖遠,賠了家裡不少錢。

等他終於穩定下來,結了婚,生了子,又把林嬸拖進了婆媳大戰的深淵。

他說:“蘇赫,好多次心裡憋得要爆炸了,想給你打個電話,但又怕給你添麻煩,怕你看不起我。這麼些年沒聯絡你,其實都是因為自卑,可能也因為嫉妒,尤其是經歷了社會的險惡之後,覺得像你這樣,多讀書,在大城市裡生活,真好。”

13

那晚,我和大寶說了很多話。

畢竟有一起光屁股長大的感情墊底,我們之間生疏起來容易,親近起來也不難。

講講曾經一起幹過的那些傻事,說說自己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栽過的那些坑,再講講各自成家立業後的那些煩惱,以及家鄉那些曾經熟悉的人和事……

這些年,我們都變了。

唯一沒變的是,我們依然善於傾聽彼此。

我們可以用十年的時間分離,也可以用一夜之間團聚。

天不知不覺亮了,我問他:“林大寶,早餐吃點啥?”

他說:“別叫我林大寶,聽著像喊別人似的。”

我笑了:“大寶同學,當初是誰讓我喊你大名的。”

歷經滄桑,我們又找回了彼此。

14

林嬸住院那段時間,為了省錢,我死拖活拖,把大寶叫到我家來住。

妻子本來不是很高興。

但大寶來後,做飯收拾家,把我們家那幾塊根本夠不到的玻璃窗擦得雪亮。

妻子過意不去,大寶就恢復了幽默本色:“嫂子你別攔我,我都多少天沒幹活了,閒得難受。”

他的廚藝得了林嬸真傳,最是那盤麻婆豆腐,讓我連幹三碗米飯。

說實話,看到大寶在我家廚房裡忙活,我心裡特別鬆弛快樂,就像回了老家一樣。

也許,這就是發小的意義吧,有故鄉一樣強大的恢復出廠設定功能。

15

那次,林嬸出院,我送他們去火車站。

分手時,離家多年的我失控了,哽咽地跟他們說了再見,匆匆轉身。

那感覺,不是他們要離開,好像是自己被拋棄在異國他鄉一樣的孤獨。

在回家的地鐵上,我收到了大寶的微信。

“兄弟,你給我媽的錢,我放在睡覺的枕頭底下了,北京房價那麼高,物價那麼高,你也不容易,老規矩,哥們之間不說謝謝,一句話:累了,就回家,我在老家等你。”

16

從此,我和大寶恢復了邦交。

我們不再像從前那樣形影不離,每年甚至只能見上一面。

但那一面可以管一年。

更多時候,是我春節時回家,大寶炒上幾個菜,我們哥倆關起門來,半斤白酒可以從晚上五點喝到凌晨。

那些平時不能對別人說的話與心事,終於可以向彼此出示。

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永遠不會出賣對方。

兩人喝夠了,話也說透了,聊發少年狂地在凌晨故鄉的街道走一走。

看看曾經的校園,一起玩過的遊樂場,如今已經變成了高樓大廈的錄影廳……

每年跟大寶的小聚,於我而言,就像長途跋涉的破車進了回4S店。

走出來,又是一條可以跟生活大戰三百回合的好漢。

17

而最壯觀的,莫過於每次我春節返回北京時,大寶除了給我帶一些他認為稀罕的物品,以及他出產的豆製品,就連大蔥和香菜都會往我後備箱裡塞。

他說:北京物價高,菜場離你家又遠。

每次我都會跟他急眼:“你怎麼跟我媽一樣。”

他就嘿嘿一笑:“那可不,長兄如父嘛。”

我問他:“能不能要點臉,你明明比我小10天。”

他就特別無所謂地回答:“你們北京人真是計較,差那一天兩天的嘛。”

妻子超級喜歡聽我倆聊天,她說:“你倆碰一起,就是德雲社現場。”

結果,我倆異口同聲地問:“買票了嗎您?”

18

每次離鄉,大寶都會來送我。

車子開出好遠,他還和我爸媽站在原地,站成了憂傷而甜蜜的鄉愁。

讓我還未離家,卻已經開始想家。

當2020年只剩下薄薄的幾頁,看到大寶發來的微信,突然特別想家,想跟大家分享這個年久日深的友情。

願每個人的故鄉,每個人的生命裡,都有一個這樣的兄弟。

後記

這是老公和林大寶的故事。

他們可能不像女人之間,一起逛街,三天兩頭小聚,時不時向對方同步直播自己的生活與心情。

他們可以很久都不聯絡,但坐在一起,就是一場對生活的越獄,天南海北,無關柴米油鹽,老夫聊發少年狂……

這樣的友情,對他們來說,是休息,也是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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