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散文:在地頭上偷偷喝酒的大伯

鄉土散文:在地頭上偷偷喝酒的大伯

年輕時的大伯喜喝酒且酒量甚豪,據村裡人說已經達到了豪橫的地步:他在炒房炒莜麥粒兒,兜裡一定要揣上兩袋散酒,一邊在炒鍋裡扒拉,一邊時不時地抓一把熟了的莜麥塞進嘴裡,呲溜喝上口酒,熱麥粒把酒味燙熟,將酒香散出,搞得和大伯一起炒莜麥的人一陣陣的咽口水。待到莜麥炒熟,兩袋酒喝完,大伯臉不紅氣不喘的裝起莜麥回家,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到了我小時候,大伯已近知命之年,五十來歲的人,尤其是日復一日在鄉間地頭勞作的農民,身體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毛病,大伯放不下地裡的活計,又不捨得花錢去城裡好好看病調養,不管幾個在城裡工作的兄弟怎麼勸說,大伯就一句話:“莊戶人沒那麼精貴,我自己注意就行。”

大伯所謂的“自己注意”,無非是吃止疼片加忍著。腰腿疼痛能吃止疼片,能忍,可胃疼大伯就沒辦法了,無奈之下他只好管住了嘴,儘量少吃不好消化的莜麵等粗糧,酒,在明面上也戒掉了。

明面上戒酒,說的是大伯不再和鄉人們聚飲,也不再接受老夥計們喝酒的邀請,伯母看得緊,哥哥姐姐們說得勤,爺爺奶奶罵得狠,大伯一瞅,自己和這些“敵對”勢力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索性迎合著他們,在村口人們聚集的牆根下信誓旦旦宣佈戒酒,得到了老爺們們一致的鄙視和老孃們們紛紛的讚揚。

大伯說的話,我不信,好幾次我都看見他偷摸著喝酒,不過我心甘情願被他收買,不能做那告密之人。

鄉土散文:在地頭上偷偷喝酒的大伯

大伯偷偷喝酒是在地頭上。那會鄉親們下地幹活,中午是不回家吃飯的,在地頭上糊弄得吃一口,騙飽肚子就行。當時大伯家的姐姐已經嫁人,兩個哥哥一個出門打工一個是木匠,地裡的活指望不上他們,在缺少勞動力的情況下,大伯和伯母只好以勤補不足,農忙時節天天在地裡忙活,刨弄著他們大幾十畝產出不高的田地,著實勞累。

人一累了,就乏,人一乏了,就想喝酒,大抵這也是我老家的鄉親們無論男女都能喝兩杯的緣故吧。以前喝慣了酒的大伯,乏累時刻自然而然地想喝兩杯,可惜,家裡沒啥機會,他便開動腦筋,把酒帶到了地頭上。

大伯在地頭上喝酒,剛開始我是不知道的,每次快到吃飯點,大伯總有藉口把我和伯母支開,不是說鹹菜帶得不夠,就是說饅頭不夠,讓伯母回家拿,還喊過來在一旁玩鬧的我問:“想不想坐三輪車?你伯母回家拿東西,你跟著溜達一圈吧,坐在後面的斗子裡,多好。”年幼的我,一次次上當,噹噹都一樣。

大伯家的地離村子不遠,伯母帶著我騎車一個來回僅需十多分鐘,每次我們拿東西回來,大伯都要擺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咋這麼慢?”伯母微微一笑不說話,我七嘴八舌地擺出各種理由,也不知大伯聽進去沒。

鄉土散文:在地頭上偷偷喝酒的大伯

有一次,大伯又讓伯母回家拿東西,和螞蚱玩得正高興的我第一次拒絕了大伯的建議,三輪車算什麼?它會蹦躂嗎?大伯眼見勸說無效,只好放棄,讓伯母一人離去。

伯母剛走,大伯樂呵呵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小酒壺,其實也不是酒壺,就是那種能裝二兩酒的空酒瓶子,他也不避諱我,先擰開蓋子喝一口,從飄來的淡淡酒味兒和大伯喝酒時特有擰眉、抿嘴、喉頭緊的表情,我即使再幼稚也明白:大伯在偷著喝酒。

大伯瞧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我,絲毫不見慌亂:“下午回去,和大伯去小賣部。”我瞬間明瞭,和大伯相顧一笑,嗯,我得保守秘密了。

大伯幹喝了一口酒後,開啟飯盒,挑一口鹹菜扔進嘴裡嚼幾下,將咽未咽時,大伯仰起脖子,狠狠地再來一口,一小瓶酒基本上就不剩什麼了。喝完後,大伯把酒瓶藏入懷中,端上飯盒走到一旁,邊走邊解釋:“離這兒遠點,要不有酒味兒。”說完,他順手從地裡拔了根胡蘿蔔,搓吧搓吧上面的泥,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刮吧刮吧皮,脆生生地吃了起來。大伯和我說,胡蘿蔔清口,去酒氣。

大伯的秘密在小賣部的大力支援下被我保守著,甚至到了後來,看大伯偷偷喝酒,成了我的一種享受。

壩上的莊稼地,是夾在白雲和清風間的靈動,空曠靜謐的田間地頭,彷彿和藍天連成一片,遠處的淖裡波光粼粼,不時有淡淡的潮溼氣息隨風傳來,草灘裡牛羊成群,悠閒自在地吃著青草,不徐、不疾、不跑、不鬧,羊倌兒一定是躺在樹蔭下聽著收音機哼小曲去了。

地裡的莊稼沙沙作響,就像在告訴我們,它們也是和我們一樣的生命,此時此刻,大伯的酒香襲來,舒展了他的皺紋,燻醉了莊稼們,偷著樂的大伯和搖曳的麥苗似乎在一起舞蹈,大伯臉上兩坨壩上紅綻放得更加鮮豔,現在想來,或許這就是大伯的幸福吧。

鄉土散文:在地頭上偷偷喝酒的大伯

村裡的小賣部終歸是貨物不齊全,在我吃膩了那些零食後,大伯在地頭偷偷喝酒的秘密變成了可以讓我興奮的事情。終於,我忍不住告訴了伯母、告訴了爺爺、告訴了奶奶,沒想到,他們聽到此事後並沒有出現我想象得氣急敗壞的樣子,也沒人對我稱讚。

大伯喝酒的事情他們早已知曉,只要大伯不常喝不過量,他們不管,因為他們知道,天天忙碌的大伯唯一的樂趣就是喝口小酒,他偷著喝,香,家裡人裝作不知道,生怕打斷了大伯酒的香氣,把那酒真正變成了惱人之物,得不償失。

人生和酒一樣,不管是濃烈還是平淡,都有喝完的那一天。如今大伯已經作古,老家的地頭上也少有天天在此間耕種的農人,我站在空曠裡,忽而感受到了空曠,進而是一陣陣心酸,也許,炊煙裊裊的村莊和酒香四溢的地頭,從今往後只能出現在我的夢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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