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有幾次誤闖墓地的經歷。

我小時候,媽很喜歡爬山,常常在天破曉的時候把我拽起來,走幾條馬路,空氣很涼,人很少,靠著路燈照明,走到山腳下。

濟南的山很多,山連著山,但都不高,也沒氣勢,跟濟南人一樣拖沓,但把濟南圍起來像個淺淺的鳥窩。

有種說法,如果一直沿著山脈走,就會走到泰山。我從小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但從未聽說有誰真的走到了泰山。小學的時候有個電視劇叫《白眉大俠》,是我印象中“美女都愛的英雄”,我幻想他應該可以赤腳走到泰山。

我們雖然不會朝著泰安的方向走,但是半個小時就能登頂的千佛山很快不能滿足我媽爬山的欲求。她便開始帶著我走一些野路,爬一些野山,有一點探險的樂趣,偶然會發現刻了佛像的窟,有時會誤入墓地。無路可走,硬著頭皮踏過去,一些荒墳雜草叢生,好不淒涼,一些墳頭用石頭壓著黃色的紙錢,紙錢像蝴蝶的翅膀,被風吹得上下浮動。這個時候,我媽什麼也不說,也不安撫我受驚的小心臟,只管自己大步流星,我幾乎要跑起來才能跟得上她,疾速走出墓地,我們才敢出聲,我說“嚇死我了。”

誰能料想,膽小如鼠的我,長大後竟然喜歡逛墓園。

01.

我和一對小夫妻關係甚好,每次聊天都可以談到很晚,偏偏他們家在倫敦南二區的南海德(Nunhead),估計整個二區沒開通地鐵的就只有這一帶了。

第一次去他們家是晚上,睡醒後被帶出門遛彎,走進林蔭小道才發現隔壁是一大片墓地,放眼望過去,凌亂的石碑上爬滿綠色青苔。我當即一哆嗦,昨晚可就在這旁邊睡了一晚啊。

這對夫妻朋友倒是不以為然。“在中國很忌諱死亡話題,可是我們覺得這裡風水很好。”

我能理解他們眼中的 “風水好”,這裡確實幽靜,沒有市區的喧鬧和車水馬龍。內心煩躁的時候,進去走走,或者靜靜坐一會兒,人便會安靜下來。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他們甚至認為這片建於十九世紀的維多利亞墓地才是這一地區隱藏的珍寶。去探索埋葬在這裡的人是誰,是一部分訪客的樂趣,再有就是看看古老墓碑的設計。

因為貪戀這對夫妻做飯的好手藝,我來他們家的次數日益增多,對這一帶也漸漸不再恐懼。

02.

在一個雜草叢生的墓地裡漫步,我們並不想去打擾沉睡的靈魂,經過他們的墓碑時也不會汗毛倒豎。夾雜著墓碑的灌木林裡,生活著夜鶯等鳥類,它們的歌聲清脆,各種蝴蝶也時不時飛出來,陽光下非常美妙。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想起我在歐洲第一次造訪墓園是去巴黎的拉雪茲公墓,那更像是到此一遊的紀念,不但因為拉雪茲公墓是巴黎市區最大的墓地,還因為那裡埋葬著肖邦、莫里森、巴爾扎克、普魯斯特等名人。

在歐洲旅行,去尋找喜歡的作家、藝術家、詩人、音樂家的墓碑,去瞻仰懷念,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王爾德墓算得上是最浪漫的,不是因為墓修建得別具匠心,而是有姑娘們絡繹不絕地親吻墓碑,留下深紅色、粉紅色、橘紅色……的唇印。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巴黎另一處知名墓地在蒙馬特高地,走進大門越過圓形花壇,身後便已聳起陡坡,看上去小有年頭的石碑傾斜地倒在這裡。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法國大文豪左拉的陵墓,恰巧突出在這塊坡地上。左拉真正的遺骸早已被遷入了巴黎城中的先賢祠, 此地所留下的只是他的家族墓地。

來這裡的人,更多的是衝著小仲馬的墓而去,它同樣坐落在墓園中的一方高地上。逝者安詳長眠的臥像上方,用四角敦實的圓柱支撐起形似棺蓋的墓頂,橫楣上刻著“亞歷山大·小仲馬之墓”。

刻在墓頂天花板上的墓誌銘,需要俯下身再仰起頭才能看到,

“我的死比我的生更重要。因為生只是時間的一部分,而死亡卻屬於永恆。”

03.

現在住在倫敦,偶爾會想去墓園走一走。中國的墓園常建在偏遠郊野,絕不會輕易涉足。但在歐洲,把墓放在神聖祥和的綠地或教堂裡供人瞻仰,完全不避諱。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有時候你會不可避免地走入墓地,比如,穿過教堂旁邊的綠地, 看到人們坐在木頭長椅上休憩,那就是現實生活的一部分, 並不陰鬱,也不會避諱。

比如,邦希田園(Bunhill Fields) 位於城市路(City Road)上,看上去是個普通的墓地,歷史記載建於17 世紀,當時是用來專門埋葬新教徒以及極端主義分子的,後來這裡埋葬了約翰·班揚(John Bunyan)、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威廉·布萊克 (William Blake)等英國文壇巨匠。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威廉·布萊克的墓碑雖然很單薄,上面卻總放著硬幣,有時還有蘋果、酒和鮮花。這個墓園算得上在倫敦最市中心的位置了,每天路過的上班族會不會知道這裡有一個人,曾經寫下動人的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國,君掌盛無邊,剎那含永劫”。

想起有一年冬天,我們跟著一位導師去拜訪一家畫廊,從學校出發步行到康登鎮,走到一個十字路口,這位英國女導師就迷路了。她沒有用智慧手機衛星定位,而是在寒風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她手繪的地圖。

我們跟著她穿過一個公園,公園裡豎著不少墓碑,她饒有興致地停下腳步帶著我們瞻仰起來。

最醒目的陵墓是由英國著名建築師約翰·索恩爵士為他和他的妻子設計的。若干年後,時任約翰·索恩爵士博物館託管人的賈萊斯·吉爾伯特·斯科特受這個墓碑設計的啟發,設計出了英國的代表建築——

紅色電話亭。

這個故事我已經再熟悉不過,寒風瑟瑟中, 我緊裹大衣望著這個墓碑,有種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偶遇感。

04.

我常常能在西敏寺(即英國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詩人之角”坐很久,它本身就是英國皇家的教堂,歷代帝王將相的墓冢都在這裡,還有一個角落安放著牛頓、莎士比亞、德萊頓、拜倫、勞倫斯等一些做出過傑出貢獻的偉大人物。

不過“詩人之角”跟很多景點的名人墓有些相似的情況,就是往往名人本身未必真的葬在這裡,可還是設立 了雕塑供後人憑弔。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最近一次去海格特公墓,本是國內一個朋友來旅行,想讓我推薦一些特別的地方,我就把人家帶去了墓園。夏天的墓園美過公園,到處都是嬌豔的鮮花。

這裡埋葬的大多是普通人,有些寫了職業,有些則沒有,名氣大的馬克思墓和他的同道之人不用說,馬克思墓可以稱得上是這片林子裡的壯麗景觀,他的家人和追隨者也都葬在了周圍。

仰慕者一起出資重建了他的墓,以便能更好地緬懷他。在我身旁一路同行 的兩個憨態可掬的大叔,都已滿頭華髮,他們交談用的是法語,在馬克思墓前坐了很久,直到我離去他們還在。

在馬克思的墓碑旁邊有個不起眼的小小的方形無名墓碑,什麼煽情的話也沒有寫,只寫著“這是一個偉大的人”。

簡短的一句描述如鉛一樣沉。

芸芸眾生,人如此渺小, 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很容易認出的還有英國女作家喬治·艾略特的墓碑,是一個小型方尖碑;而藝術家帕特里克·考菲爾德的墓是 唯一一座簡約但有當代設計感的。

05.

雕塑家的墓會有一件紀念本人的作品,也許是捂臉哭泣的人,也可能是睡著的天使。

畫家的墓碑可以是大理石的畫板,詩人的墓前開滿玫瑰,作家的墓前被讀者插滿筆……

那些曾經給過你精神給養的人、那些曾經啟發過你的人,你願意為之而來,送上鮮花以示敬意,或者手寫一封信放在墓前。

墓誌銘或親友的簡短留言刻在這裡,簡單卻真摯,哪怕一句俗氣的“我們想念你”都變得很有分量,這是天人相隔的思念。從留言上可以猜出修建墓碑的人和死者的關 系。

比如,一個醫生的墓上寫著“愛你的靈魂伴侶”,一定是他的愛人留下的。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愛消除一切偏見,一對信仰不同宗教的夫妻墓誌銘是這樣寫的: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住在哪兒我就住在哪兒,你的人也是我的人,你的神也是我的神,你死在哪兒我就死在哪兒,埋葬在哪兒。”

對於一對愛人來說,最終都是要分開的,最好的分開方式就是死亡, 勝過一切吵架、意外、事故。

06.

何其幸運,難以道別:人如此渺小,死亡是平等的,又是永恆的

“墓地”一詞來源於古希臘文,意為睡覺的地方。生命靜止了,腳下卻是話語,我儘可能地去讀那些墓誌銘,寫它們的人正在此處安眠。有一句:

“我是多麼幸運啊,擁有一樣東西讓我的“再見”遲遲說不出口。”

讀完我鼻子又酸了。人的一生其實很短,短得如葬禮上的哀嘆,可是沉睡又太 長。我們當中沒有人死過,沒有人真的知道死亡的感受,那 麼又怎麼可以說出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不過能說一句“我是多麼幸運啊,擁有一樣東西讓我的“再見”“遲遲說不出口” 是何其幸運,

如果一生能擁有難以道別的事物,遇到難以道別的人,也算沒白活過。

回顧人的一生,細枝末節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事是 一生所愛是誰,一生所追求的又是什麼。

面對死亡,這可能是最真摯的狀態了。

晚上回家後得知,離墓園只有一站地的芬斯伯裡公園發生了一起恐怖襲擊撞人案,在這個多事之秋的倫敦,思考生命的意義顯得尤為重要,

不知死,何以生。

戰火從未燒進過墓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墓園散步是一件愜意的事。

喜歡此內容的人還喜歡

藝術家聯名款有什麼過人之處?為什麼和藝術家聯名的商品會被瘋搶

斜槓不過是人們逃避瓶頸期編造的藉口?那你認為的斜槓是什麼呢?

國外大藝術家獨特的工作室 :藝術家的工作室有夠“藝術”嗎?

從平凡職業逆襲的藝術家們:這些藝術家早期的職業讓你意想不到!

開啟尋寶之旅:在Prada榮宅參觀藝術家西斯特·蓋茨 的“多寶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