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笑臉

媽媽的身影

小蘋的媽媽從小患過佝僂病，最後只得嫁給了鄰村的瘸子篾匠，兩個不幸的人得了個女兒，取名蘋兒，寓意平安平常就好，別無他求。蘋兒做到了，她和別的孩子一樣健康，而且還特別懂事，四五歲起能給爸爸端茶遞水，她知道爸爸只能坐著幹活，起個身很不方便，也幫媽媽添柴燒灶，做些小事，更不會忘記去雞窩把當天母雞生的蛋收檢好，以防半夜黃鼠狼偷吃，蛋是家裡最好吃的東西。自萍兒記事起，就沒看清媽媽的頭真正抬起過，她那瘦小彎弓的背上，整天壓著一個揹簍，家裡的紫米油鹽，全靠這個瘦弱的弓背揹回，到集市上換錢的土產品，竹器等也全靠這個瘦弱弓背背出。蘋兒從來就沒找媽媽要過新衣、要過娃娃，她知道家裡比別人家窮。這年蘋兒上學了，同學們炫耀耐克的包、派克的筆，她並不知道羨慕，倒是同學們津津樂道地誇肯德基時卻有點動了心，幾次想跟媽媽開口，總沒找到適合的時機，媽媽也從來就沒正面問過她想要點什麼，那怕是生日。

蘋兒她爸的脾氣近來更壞了，不時罵蘋兒媽不會賣東西，一個星期天，蘋兒幫媽媽在後山砍了一梱竹子，並拖到屋前的禾場上，也是她爸的工作場地，他的腿腳不利索，幹不了力氣活，就靠一把篾刀，一雙長滿了老繭的雙手，編織點農家竹器，如竹籃，竹箕，揹簍等，貼補家用。蘋兒媽一邊收拾竹子，一邊喃喃地抱怨今年的竹子長得不如往年好，蘋兒他爸又在找茬：“好又能怎樣，像你賣的價格，還不如賣竹子”，她沒敢正面回話，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如今人家都去買塑膠的，東西又便宜又好，再說現在揹簍也不怎麼時興了”，蘋兒他爸氣得把手上的活一扔：“照你這麼說，以後篾匠都得餓死不成”。蘋兒媽再也沒有做聲，進屋去了，這時蘋兒跟了進去，見媽媽在偷偷掉淚，就安慰道：“媽媽，別哭，等我長了，給你賺很多很多的錢”，別看蘋兒年紀小，家境逼他成長得比同齡孩子快，她要做家務，要安慰媽媽，學習也不輸他人。

清苦的日子就這麼過著，蘋兒小學就要畢業了，一天她媽從集市回來，告訴她爸，鎮上一家搞旅遊的老闆，要訂十個揹簍，一百元一個，條件是大小隻要原來的一半，篾條也要比原來的細一半，她爸道：那麼小能裝什麼，再說蔑要那麼細，這不是要我多化一倍的工嗎。她媽輕聲地說：我也沒敢答應，這不是要問你嗎？然後又補充道：人家工錢不也差不多加了一倍嗎！她爸沒再說什麼，那天晚上他一會兒鑿鋸齒，一會兒磨篾刀，折騰到深夜。第二天一早，蘋兒媽像往日一樣早早起來，給蘋兒準備早飯和午飯，說是早飯，其實就是煎一個雜糧大餅，午飯不是一個紅薯就是兩個棒子，一個水煮雞蛋，外加點鹹菜，基本如此。吃完早飯，蘋兒問爸爸同意了嗎，媽媽說答應了，只是累點，這年頭有事做就知足了，那有賺錢不費力的，並問道：“收回錢後，你想要點什麼？”媽媽平時雖沒說出口過，但她心裡一直覺得虧欠女兒太多，女兒長這麼大，從沒在外面給她買回過什麼使她驚喜的東西，這是第一次想給女兒買的什麼。蘋兒有點意處，猶豫了一下：“我想吃一次肯得基”，“肯德雞？好的！”媽媽未加思索地答應了，不就一隻雞嗎。蘋兒臉上露出了笑容，並輕輕地交待：“別讓爸知道了”，“媽知道，要是那個老鬼曉得了，又要吵翻天了”。 蘋兒媽認不了幾個字，見識也不多，連縣城也沒到過，自然沒聽說過肯德基，但她很用心，一到鎮上就會設法跟熟人打聽，哪兒能買到一種叫“肯德雞”的雞，可一時沒人知道，好不容易有個半懂不懂的人告訴她，肯德基不是一種活雞，是油炸的雞翅和雞腿。蘋兒媽似乎聽懂了，並記在了心裡，原來就是炸雞。

一個月過去了，蘋兒媽交完了貨，收到了錢，這也是她平生拿到最多的一次。對方又追加了訂單，蘋兒家頭頂上的天空似乎一下明亮了許多。一天早上，蘋兒吃過早飯，媽媽照例把飯盒塞到蘋兒手裡，並悄悄地說，飯盒裡裝有肯德雞，蘋兒十分意外，也來不急多想，說了聲謝謝媽媽，就一路小跑上學去了。

吃午飯的時間到了，蘋兒小心地開啟飯盒，一股香氣撲鼻而來，飯盒裡下層是白米飯，上面蓋著兩塊雞翅和兩個雞腿，兩面炸得金黃，令人垂涎，蘋兒忍不住拿起一塊雞翅就啃，雞的香味也引起了同學的注意，有個同學好奇地問：

“今天有炸雞吃呀！”

蘋兒有點不屑，也有點得意地說：

“什麼炸雞，這是我媽給我買的肯德基”

“炸雞就炸雞，什麼肯德基”

“就是肯德基，我媽昨天在鎮上給我買的”

“你媽真有本事，在鎮上能買到肯德基？我告訴你，只有縣裡才有肯德基！”

其他同學也肯定的說，只有縣城才能吃得到肯德基，蘋兒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弄錯了，她在同學面前從來都是趾高氣揚，講成績，總是前三甲，講文體，跑得快，唱得好，從不把家窮當回事，這次她真有點難堪了，她沒再繼續說什麼，很尬尷地把雞翅嚥了下去，自已都不知道是如何把午飯吃完的，下午根本沒法聽課，只是反覆在說道：“媽，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難堪的一下午終於熬到了頭，放學了，她氣沖沖地往回趕，要第一時間問個明白：為什麼要騙我，當她趕到家時，媽媽正好從地裡揹著沉沉的一簍紅薯回來，沒等媽媽放下揹簍，蘋兒很氣憤的叫喊，媽媽聽到女兒的喊聲，慢慢地抬起頭來，根本就沒打量女兒的表情，而是笑容滿面，望著蘋兒親切地問她肯德雞好吃嗎，這不是真的在問，而是在期待女兒肯定的回答，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來彌補對女兒的愧疚，蘋兒怒氣衝衝地望著媽媽的臉，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她看上去是那樣的陌生，只見媽媽堆著重重皺紋的額頭下，在一幅灰黑的瘦小臉頰上，在一簾灰白而凌亂的頭髮後面，有一雙笑眯眯的小眼睛正盯著自己，儘管眼神沒有光彩，她忽然明白了，媽媽是在笑，似乎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媽媽在笑，原來媽媽也會笑！笑得那麼親切，那麼慈祥，那麼滿足，那麼期待，蘋兒的怒氣早已散去，其實她知道媽媽是一個善良媽媽，是一個懦弱的媽媽，絕對不會騙自已，不管中間有多大的誤會，和媽媽的微笑相比，那又算得了什麼呢！她望著媽媽的笑臉，含淚回答：“好吃！”，媽媽對回答非常滿意：“那就好，媽媽下次再給你買”，蘋兒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泣不成聲，緊緊地摟著媽媽：“不，不，媽媽，等我賺錢了，我給你買！”，這也是女兒第一次這樣擁抱自己，她感到女兒長大了，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微笑的眼角上，流出了兩行幸福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