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末尾,是一百句我愛你

是兩年,還是三年前,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芳走進我的生活,就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一樣自然。

如今想起來,居然找不到一絲刻意的痕跡。

那時候我在深圳做保安,她是我們廠的員工。

事實上,那時我並不愛她,而一直以廠花堪稱的她對我也總是不冷不熱。

直到一次她生病了,一個人在宿舍,惟獨有空的我陪同她去了醫院,回來後照顧她。

又想起昨晚看過的一個故事,也許讓一個女人把身體獻給你實在不需要男人歇斯底里的努力,只要在女人最需要的時候,給她遞一塊毛巾,削一個蘋果,那就夠了。

我給她削了不止一個蘋果,遞了很多次毛巾,事實上,我對每一個住在我管理樓層的女孩都很好。當然,事實是,我所管理的也是女生宿舍。雖然這些勞動已經超出了我所得到報酬,但我卻以為這是一種義務,是男人對女人的義務。

不過在她看來,顯然這已經超出了朋友之間的友情。

一個星期後,我們住在了一起。我並沒有說什麼,何況剛從部隊回來的我在生理上也確實有這樣的渴求。雖然我並不愛她。

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我是在這期間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她對我的好,已經超過了當時我所知道的。

似乎從那時候起,我由部隊帶來的一切習慣忽然間被全部奪走。早上被子不用我疊,洗臉水不用自己打,甚至牙膏都被擠好在安安靜靜躺在漱口杯上的牙刷上。我也日漸變得懶散,我很清楚自己的變化,併為自己的變化暗暗高興。

我不知道是否每個女人都會和她一樣在乎人生中的第一次。但至少,她是這樣的。就象一位典型的中國傳統女人一樣,一旦有了第一個男人,那這個男人將會是她的一切。

一次晚飯後,我摟過她的細腰,玩笑似得問了一句,好象有點變粗了吧。她笑著撓我癢,我們一起翻倒在她剛剛打掃完的地板上。

第二天,她買了呼啦圈在草坪裡扭個不停。我很清楚這只是因為我的一句話而已,隨之而來的感動卻也讓我的心劇烈跳動了幾下,雖然我並不愛她。

就這樣,我們幸福而無知地生活了半年時間。這半年,成了我生命裡最快樂的時間,或者說,是最沒有顧忌的時間。

和我們同居截然相反的分離,來得迅猛而倉促,讓我們措手不及。

我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家境很好。比我估計的要好不止十倍。她有一個工程師父親,月薪5位數的家庭收入使她完全不必要出來做事,不過她之前和我說過,她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當她說這話時嚴肅的神情不禁讓我暗自欽佩。

他的父親在得知她找了男朋友後,不顧她的反對,來到深圳將她帶走了。

走之前我和他父親見了面,聊得也並不多,很委婉得告訴我,他不想自己的女兒這麼早嫁做人婦。

我淡淡得笑了,儘管我並不愛她。

上飛機前,我去送了她們,芳在我懷裡哭得很傷心,她讓我無論如何要等她,我點頭稱好。

忽然心裡好痛,我不愛她的不是麼?為什麼我卻那麼想她留下。

第一次我沒有發揮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責任心,我真誠得對她說:我會等你的。然後她就在父親的攙扶下淚雨滂沱得踏上了飛機。

一直到今天,我們再沒見過面。一句很老很老的話說,在手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會懂得後悔。我也很早便知道了這句話,一直不以為然。那時候我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了,回去後大醉了一場。

工作上的事一直沒有打理過,直到人事部主任找我談了次話我才逐漸開始處理一些正常的事物。

很久以後,每當看到她曾經幫我疊過的被子,看到她用過的拖把,甚至她幫我倒過水的杯子,我的心依然隱隱做痛。

我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都這麼久了,一直沒有她的訊息,也許就是最好的訊息。

於是我不顧主任地再三挽留,離開了那家工廠,走時沒有帶任何東西。

我去投靠了同在深圳的一位表姐夫,他在那裡辦了一家工廠。人不多,三百多人,唯一遺憾的是除了公關部三位小姐,全是公的。我在那裡找了兩個月工作,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不合適自己,最終回到了老家湖南。

人最害怕的是什麼?是自己。因為我們沒有能夠真正瞭解自己深心最渴望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於是我們不停地探索,不懈地追求。

可是等我們最需要的東西出現時,我們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去掌握它,甚至不能定位它在自己生命中的位置時,我們害怕了,開始逃避。

我從湖南逃到深圳,今天,我從深圳逃回了湖南。

我高中時的同學,阿香。

人如其名,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香味。高中時我以為那是因為她使用了一種我未知的香水。很久以後,和他同居時才發現那是真正的體香。

我毫不避忌得告訴過她,我之所以去深圳完全是因為躲避她。因為我那時無法對她給我的愛做出任何承諾,在我沒有明確那就是愛之前,我也不會給。

那是我的初戀,就像任何人一樣,甜蜜而不諳世事。

我們愛得糊里糊塗,高中三年裡,我們甚至連手都沒有牽過,以至於在我踏上去部隊火車的前一天晚上,我將她約出來說分手時,她慘淡地笑了,我們甚至都沒有牽過手,又何來分手?從那時候開始,我一直在躲。

從湖南躲到河南,又從河南躲到深圳。

而與我行動相反的一個聲音卻明明白白告訴我,你是愛她的。

我是自私的,在我感覺不安時可以罔顧別人的感受一走了之。無論留下的是傷痛也好,遺憾也罷。那都不是我所體會得到的。

所以我對於現在的一切並沒有什麼怨言,無論她怎麼對我,都在情理之中。甚至我都想好了,如果她結了婚,和他老公見面時應該如何去做才能不失體面。

然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她仍然在等我。

我不知道大喜大悲後該是怎樣的心情。之前的我,彷彿一塊丟進大海的石頭,越沉越深,不可自拔。

而這個訊息就象一個神奇的咒語讓我重新浮出水面,輕而易舉做了她的俘虜。

回想起以前的一切,我們各自都感慨萬千,也更加珍惜這分來之不易的相聚。

我們攜手在濛濛的晨霧中逛公園,一起在皎潔的月色下壓馬路,一起在人來人往的中心市場買烤羊肉。

望著她歡快的笑顏,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種東西一直在下沉,一直在下沉。是責任,卻不是對她的,而是另一份我早已背棄的。

記得一本書的名字叫成長的煩惱,我沒有讀過。卻時常思索著這樣一個問題,我們越長大,煩惱也就越多。那是因為我們懂得越來越多,越來越不知足?還是施加在我們身上的責任日益增多的緣故?或者兩者皆有。

所以在她開始夢想編織我們未來的家庭時,我卻迷惑於為什麼與我真正所愛的人在一起,卻沒有得到我夢想中的快樂。

開始有爭吵在我們間發生,沒有對錯,只有誰會先向誰道歉。這樣維持了幾個月後,彼此終於冷靜下來,她要我給她些時間冷靜一下,我默然答應。

一直以來我刻意避免的事還是發生了。

半年來,我們沒通電話,沒有見面。

而這半年裡,我不可避免地經常回憶起芳來。

甚至在夢中會叫著她的名字驚醒,經常在午夜發現枕頭溼了一大片。

這段時間裡,我學會了喝酒和抽菸。因為酒能讓我在夢中多待一會,而煙能很有效得遏止我瘋長的思緒。

我的咽喉開始不舒服起來,經常咳嗽,一直引以為豪的身體也時常鬧些小毛病,人也消瘦了一圈。

但我卻並不喜歡我的朋友管我這叫消沉,我很鄭重地告訴他們,這是麻木。

就在我欣賞著自己的麻木時,我接到了阿香的電話。

她的聲音很平靜,措辭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我沒有辦法從中聽出一點玄機。

她約了我在一家酒店見面。

在那裡,我看見了她的新男朋友。不是很帥,卻是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

今天想起來,我也為自己當時的表現暗暗自豪。我沒有絲毫不安的樣子,反而顯得落落大方。

倒是她,再也沒有敢正眼看過我。自始至終,我都在侃侃而談。

直到離開酒店後,坐在記程車裡。我聽見了心底有東西碎裂的聲音,眼淚無聲地劃落了下來。

我把自己在房間裡關了三天。三天後買了臺電腦,開始學習上網。

昨天,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曾經在深圳打工時認識的朋友,她告訴我芳來信了,是給我的。寄到了我們曾經那家工廠裡。我讓她幫我念,因為她見證過我和芳的一切,我沒有什麼可忌諱的。

從她哽咽的聲音裡,我得知,芳在離開我回到家後便發現自己懷孕了,而她執意不肯拿掉孩子,因此他父親給他物色好的一門親事也以失敗告終。

雖然孩子最終沒有生下來,而她也終於嫁做了他人婦。信的末尾,是一百句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