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無華

父親對每個人來說,都應該不是一個詞彙,一個稱謂。而是一座屬於你的偉大的山峰,一位上天賜給你的神……你無法挑剔,也無法選擇。

父親對子女的愛,從表面上看一般不親切,不華麗,不露聲色,但卻是厚重的。打個不太貼切的比喻,母親給子女的愛像內衣,讓人感受到的是貼身而柔和。父親給子女的愛就是厚實的棉衣,讓人感到笨重和約束,而棉衣帶來給你的溫暖要穿一陣才能體現,那種溫暖給身體的保護要年紀大了才能體悟。

記得我才四歲多點,那年春節來臨前,整個村子已瀰漫著過春節的歡樂祥和氣氛。大人們已備了年貨,我家還買有鞭炮,一家其樂融融,

翹首以盼,

熱情以待,等著春節到來。

有天晚上,吃過晚飯,二哥偷偷從一掛鞭炮解下了幾個零星的小鞭炮,帶著我們兄弟幾個要到院壩裡放去。我們一窩蜂跟著他,前呼後擁衝出了家門。到了院壩裡,發現誰也沒有拿火柴出來。我聽到沒火,就自告奮勇撒腿返回屋裡,我一時找不著火柴,便去堂屋裡的火塘,拿起火鉗夾著一塊燃燒著的柴火。當時父親正在火塘邊烤火,他問我夾火做啥,我沒顧上理他,便明火執仗氣煙囂張地向屋外跑去。

那天屋外大風呼嘯,我家院壩周圍平時堆有煮飯用的柴火,還有幾垛喂牛的草料。這些都是易燃物,要在這種颳風有柴草的地方放鞭炮是有隱患的,是非常危險的。父親以為我玩火,便追趕出門,一把就奪過了我手裡燃燒的柴火,幾腳就在地上踩滅了。

這一下惹惱了我,於是我用村裡人吵架罵人的髒話理直氣壯罵了父親一句,因為這句髒話涉及到父親的母親我的奶奶。哪知這話一出口,才知道自己闖下了彌天大禍。父親一改過去的和顏悅色,什麼道理也沒跟我講,他的大手像老虎鉗一樣,一把攥住了我的小手,任憑我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父親找到了一個細細的黃荊條,使勁抽打我的屁股和小腿。那小小的細細的黃荊條抽打在屁股和腿上,那是鑽心地疼。我圍繞著父親轉圈,試圖逃脫,但跑了一圈又一圈,才發現一切都是白費,我根本逃不出父親的手掌心。父親一邊打我,一邊問我:“以後還敢罵人不?”我只得帶著哭腔口齒含糊地說,“不敢了,不敢了。”

這是我父親對我的人生錯誤第一次糾正。雖然當時根本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罵他,但清楚小孩子絕對不能罵大人,這是一種規矩鐵律。這次父親打我,在我心中種下了仇恨的種子,讓我懷著深仇大恨懼怕了好幾年。當然,我對父親也沒有報仇雪恨的機會和勇氣,也不敢點把火把房子燒了,只能是對他敬畏有加。

父親打我之後,使我覺得自己的少年時期,父親給我的愛一點也沒有母親那樣溫情,更沒有出現一絲華麗的細節。

光陰荏苒,我該上初中了。那時,我們全縣在縣城辦了一個尖子生班,透過考試,我們鄉可以去兩人,我是其中之一,自己沒有感覺到什麼特別,但在村裡很是光宗耀祖的。這在家裡自然算得上一個重大事件。母親上街買了肉,給我做了一套新衣服,那種關愛之情真是無以言表。但是我父親居然幹了件什麼事呢?他在我臨去縣城上學之前,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洗衣服。

那天,父親找出了幾件舊衣服,帶我走到了河邊教我洗衣服。因為我經常見我母親洗衣服,心想這麼簡單的事還用你教嗎?所以很是不屑。然而父親卻一本正經,將一件衣服交給我讓我學著他的樣子,一招一式學習。他告訴我衣服髒主要髒在衣領和袖口。他示範在這些地方打好肥皂,用力搓洗,一邊給我展示成果。我只好學著他的樣子,但心裡很是不以為然。只記得,那天我雙手凍得通紅,冷得直打寒戰。

後來,他親自把我送到了縣城的中學,見著老師時,他總是說:“這是我兒子。“那表情很是得意,隱含著一種驕傲。為了讓我適應住校生活,他在學校邊的一個小旅館住了幾天,我放了學他還帶著我在縣城轉轉,全日制地給我當了幾天父親。

我對父親的理解還是後來學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後開始的。

在語文課上,老師講朱自清的《背影》時。按照套路,照本宣科地閱讀,教生字生詞,分段,講解段落大意,分析得出中心思想。在老師的點拔之下,我讀懂了朱自清父親表達愛的方法。

最讓打動我的是課文中朱自清寫父親給他買桔子的情節。朱自清父親把他送到了車站後,他叫爸爸走,然而爸爸卻要給他買桔子火車上吃,朱自清要自己去,爸爸卻叫他不要動,自己偏要去。文中是這樣寫的“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走到鐵道另一邊時父親又怎麼做的呢?“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

朱自清的父親是兩手攀著站臺上面,說明站臺比他身體要高出很多,他怎麼攀?他兩個腳往上收。一個人要爬月臺,要領是什麼?讓身體高過月臺的水平,哪裡要用勁呢?手臂用勁。要是年輕人,來個引體向上,小兒科嘛,一下就上去了。而朱自清的父親,兩腳再向上縮。雙手沒有力氣,倒騰兩隻腳,兩腳往上收。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還是無效,但是,決心卻不改。力不能勝,還是頑強掙扎,

頹唐老境中的父親

身體側過來,在廣眾大庭之下暴露出一副狼狽的樣子。為了誰?為了兒子。這就是父親對兒子的愛。

朱自清用白描的手法寫出了一個父親的愛,沒有渲染,沒有誇張。他力不能勝,勉為其難完成了翻越站臺的動作。這種父愛的特別之處在哪裡呢?他愛兒子,兒子不買賬,不領情,頂撞他,他沒感覺。朱自清的父親甚至違反交通規則,冒著生命危險,他都全然不顧。一個父親心裡沒有自己,沒有交通規則,沒有瀟灑不瀟灑形象顧及。所以,朱自清當時看到父親的狼狽相也感動了,流淚了,但父親不知道,可能連想都沒想自己的行為會感動兒子。他就是他做出了自己,自己替兒子無私地去做事,對兒子的愧怍不愧怍、有沒有流淚,根本沒有在意,反正心裡就很輕鬆了。這正是父愛的無華,這也正是文章的精粹,讓我們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了一個父親忘我的對兒子的愛,這是朱自清了不起的匠心和苦心。

名人的父親如此,其實,在生活中,大多數人的父親對子女的愛,在表達方式上看起來總是那樣的輕描淡寫,那樣樸實無華,但父親給子女的那種愛只有經歷時間之後,才能體悟其真諦。

回憶起父親與自己,覺得父親沒有給過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但細細思量,又覺得他什麼都給了我。然而,他打我教會了我說話禮貌和客氣,樹立了文質彬彬的社會形象。他教我洗衣服,使我學會了獨立生活。特別是後來在外上學,在外工作,迎接著謎一樣的人生課題,一個比一個嚴冷,一個比一個繁急。感到前景難卜時,才發現父親教我的那些能應對自如地對付生活。這時在心中漸漸視父親為陽光、綠色和生命,在無論怎樣的遑遑之中能求得安適之所在。

父親之於我,就像大橋兩邊的欄杆,用生命和愛維護著兒子的安全;像坦蕩無垠的厚重大地,在秋天讓我收穫了養活自己的糧食;像天上不動聲響的星座,用自己的清輝照亮了兒子的前路。

面對無華父愛,我們還能說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