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聊齋系列129篇《夜叉國》）

話說交州有個商人叫徐海角，駕船出海做買賣，在海上突遇暴風，吹得睜不開眼，只得伏在船上。船被吹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風也停了，徐海角睜開眼，發現岸上草木蒼翠，山嵐連綿，就拴好船，揹著乾糧上了岸。

只見一處懸崖峭壁上，好多洞口，裡面隱隱約約傳出說話聲。徐海角來到一個洞口，探頭往裡面一看，嚇了一大跳，只見裡面兩個夜叉正在用爪子撕吃著血淋淋的鹿肉。夜叉的牙齒白森森的像兩排劍戟，眼睛像燈籠一樣。徐海角想跑，早被一個夜叉探手抓進洞裡。

兩個夜叉的話語像鳥獸的叫聲，他們便說著話便撕扯徐海角的衣服，似乎想吃了他。徐海角急忙拿出熟牛肉乾給他們吃，夜叉們吃完，似乎不過癮，開始翻找徐海角的揹包。徐海角擺擺手，表示沒有了，夜叉們大怒，又去撕扯徐海角的衣服。徐海角急忙說：“船上有鍋子，我可以做給你們吃。”夜叉們聽不懂，瞪眼望著他。徐海角用手勢比劃了好一陣，夜叉明白了，便跟著他來到船上。

徐海角把鍋子搬到山洞裡，撿來乾柴燃起，在洞裡面舀來一鍋水，把鹿肉放在鍋裡煮。鹿肉煮熟後，兩個夜叉吃得手舞足蹈。為了防止徐海角逃跑，晚上睡覺時，他們用石頭堵住洞口。徐海角躲在角落裡暗自垂淚，自忖難逃一死。

天亮後，兩個夜叉堵住洞口出去了，不一會，扛著一頭死鹿回來，交給徐海角。徐海角急忙開膛破肚，煮了好幾鍋。過了一會，來了好幾個夜叉，圍在一起吃著熟鹿肉。吃完後，紛紛用手指著鍋子議論，似乎嫌鍋子太小。

過了幾天，夜叉們背來一口大鍋，拿出野狼、死鹿等獵物放進鍋裡煮，還招呼徐海角一起吃。慢慢地，他們和徐海角熟了起來，也不堵洞口防他逃跑了，把他看作一家人。徐海角也能模仿夜叉們，說一些“夜叉話”了。夜叉們很高興，給他領來一個母夜叉當老婆。徐海角很害怕，面對母夜叉，一動也不敢動。倒是母夜叉主動親近他，兩人結為夫妻。母夜叉對徐海角很好，常常分熟鹿肉給他吃，與人間的恩愛夫妻沒有什麼兩樣。

時間過得飛快。這一天，夜叉們早早起來，都在脖子上掛起珠串子，吩咐徐海角多準備一些肉，像是有貴賓要來。徐海角問起母夜叉，母夜叉說：“今天是天壽節。”母夜叉走出山洞，對其他夜叉說道：“徐郎還沒有骨突子。”眾夜叉每人摘下五顆珠子，交給母夜叉。母夜叉又從自己的珠串子上摘下十顆，湊成五十顆，用樹皮搓了一根繩子串上，掛在徐海角的脖子上。徐海角掂量了這些明珠，每顆都價值百兩金子以上。

過了一會，夜叉們歡呼著跑出山洞，母夜叉衝徐海角喊道：“快出去迎接天王。”徐海角跟著母夜叉走進一個大山洞裡，山洞足有幾畝田地那麼大，中間一塊巨石，平整得像桌面一樣，周圍擺著石座，鋪著鹿皮，最上首一個座位鋪著豹皮。

眾夜叉圍著石桌坐了下來，約有三十多個。不一會，風聲呼呼，飛沙走石，夜叉們急忙站起來迎接。這時，走進來一個龐然大物一樣的夜叉，高高地蹲坐在豹皮石座上，俯視著眾夜叉。夜叉們分成東西兩列，昂著頭，雙臂交叉在胸口成十字狀，一齊向大夜叉行禮。

大夜叉問道：“臥眉山上，就這些人嗎？”眾夜叉七嘴八舌地說是。大夜叉看著徐海角問道：“他是哪裡來的？”母夜叉急忙說道：“他是我老公。”眾夜叉紛紛誇讚徐海角的烹調手藝好，拿出熟肉給大夜叉吃。大夜叉吃了幾塊熟肉，不住叫好，下令讓他們以後按時供應。他又看著徐海角問道：“為什麼他的骨突子這麼短？”母夜叉說道：“他來的時間不長，還沒有準備好。”

大夜叉從自己的珠串子上摘下十顆明珠賞給徐海角。這些珠子手指頭大小，彈丸一樣。母夜叉急忙恭恭敬敬地接過來，穿在徐海角的珠串子上。徐海角學著夜叉們的樣子，說著“夜叉話”，行禮感謝大夜叉。過了一會，大夜叉走了，就像駕著狂風一樣，片刻就無影無蹤。眾夜叉吃了剩下的熟肉，便四散開去。

轉眼間四年過去，母夜叉一胎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得和人類一模一樣。夜叉們很喜歡他們，常常聚在一起逗著他們玩耍。

一天，徐海角獨自坐在石洞裡，忽然進來一名母夜叉，要和他親近。徐海角不肯，母夜叉大怒，把徐海角按在地上痛毆。恰巧徐海角的老婆回來了，和母夜叉廝打起來，把母夜叉的耳朵咬了下來。直到母夜叉的老公聞訊趕來，老婆才放母夜叉走。這以後，老婆對徐海角看管得很嚴，幾乎寸步不離。

三年過去了，徐海角的孩子們已經學會了走路，徐海角便教他們學說中原話。他們雖然年幼，但是登山如履平地，力氣也很驚人。他們很依戀徐海角，父子情深。

這一天，母夜叉帶著一兒一女出去採集食物去了，正好颳起大北風，徐海角忽然思念起故鄉，帶著另一個兒子到海邊一看，原先的船還拴在那裡，於是勸說兒子和他一起回中原。兒子要先和母親說，徐海角阻止說，驚動了其他的夜叉，就走不了了。

父子二人解開繩索，揚起船帆，順風而下，一天一夜，就到了交州。回到老家後，得知妻子已經改嫁了，徐海角賣了幾顆明珠，一下子富裕起來，給兒子取名徐彪。徐彪長到十四五歲，臂力達到幾百斤，擅長打鬥。交州的駐軍統帥賞識徐彪，讓他做了千總，後來在平叛的戰鬥中立下很多功勞，徐彪十八歲便升為副將。

這一年，交州有個商人出海，也被暴風吹到臥眉山上，看見岸上走來一名青年。青年看見商人大驚，詢問他從哪裡來？商人將自己的遭遇說了，青年便把商人藏在一個石洞裡，叮囑他不要出去，否則性命難保。

過了一會，青年拿來熟鹿肉給商人吃，問起商人認識不認識自己的父親徐海角。這青年便是徐海角的兒子，因為思念父親，時常到海邊眺望，湊巧碰見商人。也是巧了，商人恰好是徐海角的朋友，說起徐彪做了副將。青年問道：“副將是什麼？”商人說是官。青年又問：“官是什麼？”商人解釋，出去乘車馬，回家住大屋，振臂一呼，百人應聲，老百姓不敢正眼相看，只能側身而立，威嚴無比，這就是官。青年很是豔羨。

商人趁機鼓動青年帶著母親妹妹到交州投靠父親，青年說：“我也有這種想法，只是顧慮母親相貌奇特，不被中原人接受，而且謀事不周，走漏訊息的話，必然被同類殺害。不過，我可以幫你逃離，麻煩你給我父親、哥哥帶個口信。”商人答應下來。自此後，青年每天送食物到石洞裡。

半年後，北風起，青年把商人悄悄地帶到海邊，讓他順風而下。商人回到交州，便去副將府上，把訊息告訴了徐彪。徐彪悲喜交加，不顧父親的勸阻，稟告了交州統帥，揚帆啟程，去尋找母親和弟弟妹妹。

在海上顛簸了半個月，海水茫茫，早已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這一天，突然颳起暴風，把船打翻了，徐彪落入水中，暈了過去，順著潮流飄了很遠，被一個怪物撈起。徐彪醒來，發現躺在房舍裡，旁邊站著一位夜叉模樣的怪物，便用“夜叉話”詢問。夜叉見他會說“夜叉話”，大喜，交談起來，得知徐彪要去臥眉山，就說臥眉山是他的故鄉，離此八千里遠，這條路通向毒龍國，與臥眉山方向相反。夜叉表示，願意送徐彪去臥眉山，順帶回家鄉看看。

夜叉找來一條船，讓徐彪坐上去，在海水中推著船走，像箭一樣快，很快就走了將近千里路。過了一夜，就到了臥眉山北岸。徐彪見岸上有個青年在眺望，疾步上岸，竟然是兄弟，兩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等到徐彪想起夜叉，回頭一看，夜叉早已不見了。

徐彪在岸上等候，弟弟悄悄地去接母親妹妹。不一會，他們都來了。可是，海上颳著南風，逆風而行，走得很慢。正在焦急的時候，天隨人願，風向突然轉為北風。只用了三天，便到了交州。母子三人跟著徐彪上岸，他們奇特的樣貌和裝束，嚇得路人以為是妖怪，紛紛躲避。

回到家中，母夜叉怒罵徐海角，斥責他不該擅自逃走，徐海角急忙賠罪。家僕們出來拜見主母，被她的樣子嚇得瑟瑟發抖。徐彪教母親說中原話，穿綾羅綢緞，吃肥豬肉，母夜叉學得很快，樂不思蜀。

母夜叉和女兒都喜歡男人的裝束，打扮得像滿洲男人一樣。慢慢地，他們都會說中原話了，面板也變得白皙起來。徐海角給二兒子取名徐豹，女兒小名夜兒，兩人都勇猛有力。徐彪苦於自己不識字，就請老師教徐豹讀書。徐豹很聰明，過目不忘。但他不滿足當一個文人，徐彪又請武師教徐豹騎馬射箭，徐豹後來考取了武進士，娶了遊擊官的女兒為妻。

夜兒因為相貌奇特，無人敢娶，恰巧徐彪的部下袁守備死了妻子，徐彪便強行將妹妹嫁給袁守備。夜兒能開百石弓，具有百步穿楊的本領。袁守備每次出征，總是帶著她。他後來因功官至同知將軍，有一半的功勞屬於夜兒的。

徐豹南征時，母夜叉跟著他，總是手持利刃，赤膊出陣，奮力廝殺。凡與她對戰的人，無不被她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徐豹到三十四歲時，因功官至省提督。母夜叉因為作戰勇敢，被皇帝知曉，要封她為“男爵”。徐豹急忙上表，解釋她是自己的母親，皇帝最終將她封為“夫人”。

徐海角因為這一奇遇，富甲一方，一門榮耀，可以說非常幸運。故事流傳出去後，被人們津津樂道，傳說至今。

（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