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報恩(聊齋故事)

古時西梁縣有一村落,名為舉裡,舉裡村內一戶陳姓人家,人丁凋零,到了陳老漢這一代,只剩他和老太婆兩個人,兒女皆無,亦無子侄,村裡尚有陳姓族人,都是三服往外,勉強論得表叔輩分。

狐仙報恩(聊齋故事)

陳老漢和老婆子自知道命中無後,倒也想得開,相攜度日,也不去想那富貴之事,將來西歸,也不過是求上村裡鄉親,填上些土埋了罷了。

陳家只有薄田一畝,老婆子伺弄些雞鴨,種些菜蔬,陳老漢每年去替旁家收割打些零工,日常便砍柴燒炭,賣些米麵錢,日子過得很是清苦。

可陳老漢卻是個心善之人,那日在城外十里的山下官道上,陳老漢見一輛華麗馬車疾馳而來,他揹著一筐的木炭,躲到土崖下躲避,卻見從那崖上咕嚕嚕滾下一隻小獸來,摔暈了頭,呆立在官道當中,竟不知逃命去!

陳老漢還道是山上的野狗崽子跌下來,可總是一條性命呀,他見那華車怒馬轉瞬即至,顧不得叫喊,猛地撲過去, 將小獸攬在懷中,滾到路的另一側,險險避過了馬車,塵土消散後,陳老漢慢慢爬起來,見懷裡倒是一隻半大黃毛小狐狸,小腦袋左搖右晃,如夢方醒一般。

陳老漢一鬆手,那小狐撒腿便跑,三兩下攀上土崖,衝著陳老漢吱呀叫了幾聲,消失不見了。

陳老漢扶著腰站起來,身上雖然痠疼,倒也罷了,只可惜揹筐裡的木炭灑落,被車輪馬蹄碾壓,碎了大半,買不上價嘍。

晚上陳老漢和老婆子說起此事,還笑呵呵的,老婆子嚇得厲害,說你這愚漢,什麼小獸值當你用命去換呀?那官宦富貴人家都不甚講理,莫說你閃了腰跌了炭,只怕人家還要論你個驚擾之罪,還不打得你半死!

陳老漢卻不以為意,只說他救了一條性命,也是好生之德,心裡暢快,催著老婆子倒碗清水來,裝做水酒喝了,圖個樂呵。

正說著,忽然柴門外來了人,輕輕拍著,陳老漢和老婆子納罕,一齊去開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秀麗少婦,衣衫飾品不凡,手裡拉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童,長得甚是伶俐可愛,只是嘟著嘴,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那婦人施施然地行了個禮,對陳老漢道:老先生有恩與小兒,今日特特前來拜謝。這孩子同陳家有此淵源,便送了來,與給恩人夫婦當做義子,二老百年之後,他自會迴歸本家。

陳老漢一輩子爺未曾同富貴夫人講過話,更別說是救了人家小公子,當下連連搖手,道:這位夫人,你必是弄錯了,這麼粉團兒似的小公子, 我連見都沒見過,怎麼會救了他呢?

那婦人也不遮掩,直言道:今日老先生在道路之上可是救下一隻小狐?實不相瞞,那小狐正是這孩子,是我的第五子,只喚他五兒便是,山中歲月悠長,五兒懶怠,至今才修煉到“車馬關”,生死皆由天命,我和他父親卻是幫不得的。幸得老先生相救,五兒方才過了這險關,也只得了這幼子的身量。既與人間有了恩情,須得償還才能繼續修為,還望老先生莫驚莫怪,成全小兒的修行之路吧!

狐仙報恩(聊齋故事)

且不說陳老漢夫妻倆驚訝世間真有狐精山怪,卻不是故事裡常言的那種兇戾狠邪,竟如此恩怨分明,那五兒又著實可愛,推辭了一番,也就將五兒認下了。那狐夫人並無不捨之意,對五兒言道:人間數十載,山中不過是幾日罷了,我和你父親兄弟在山中等你,你莫要貪玩闖禍,仔細照料義父母,體會人間的悲喜吧!言畢化作青煙消散了,五兒扁扁嘴,只得留在了陳家。

這五兒不知道到底修煉了多久的歲月, 可容貌如同幼童,性情也是孩子一般,開始時懨懨不快,可陳老漢夫妻待他真如親生孩子一般,看著便歡喜,沒幾天五兒臉上就有了笑臉,喚二人做爹孃。

雖然陳家對外只說這孩子是路上撿的,是個孤兒,可村裡人私下都不相信,哪裡去撿來這麼漂亮的一個男娃娃哩?可五兒和老夫妻倆親近,也不像是拐的偷的,因此眾人都傳著說這孩子來歷不明,怕是花妖精怪呢……

十幾年轉瞬即逝,這陳五兒確有異常之處,不讀不頌,卻能識字看書,又常常幾年不變模樣,忽而一夕間長大數歲,且力大無窮,砍上許多的柴,連汗都不流一滴,荒年時五兒進山,歸來時往往帶著珍稀藥材,賣得銀錢足夠一家三口吃飽喝足,羨煞旁人。

到了五兒“十八”歲的年紀,俊秀容貌引得村裡女子都芳心暗許,可五兒從不理睬,家裡來了媒人,也都被陳老漢找各種理由推辭了回去……

如果日子只是如此安寧,倒也是樂事一樁,可這人世間無風尚要起三尺浪,哪容得陳家偏安?

且說縣裡官老爺的家的獨生女在藥鋪偶遇過陳五兒,一見傾心,吵鬧著非他不嫁。官老爺疼愛獨女,派人去說親事,本以為這事對農戶家是走了大運,必定喜不自勝,一口應承,哪成想竟被推辭了三五次,仍是不成。

那官老爺瞧著五兒也是又愛又恨,又打聽著羨忌的村民都說這五兒來歷不明,有些奇罕之處。既然不肯做自家的女婿,也斷斷不能放過這麼塊良才美玉,總要換些好處才是!

那官老爺頗有來歷,同京城寧王爺府內的首席幕僚是姻親,那寧王是當今皇上的堂兄弟,覬覦皇位已久,正在網羅天下奇人異士,意圖江山易主,改朝換代,野心可謂大矣!

這官老爺為求榮華,將這陳五兒說的如同神仙旁的仙童一般,法力無邊,寧王聽了起了招攬之心,派人去示好。

可五兒任憑來人許諾再多的富貴權勢,也都懶得理睬, 只是被打擾的次數多了,五兒也有些不耐煩,冷冷地言道:世間繁華富貴於我何用?我只是一介山野莽夫,只求父母膝前盡孝,你們莫再來叨擾,莫說讓我做寧王門人出力,便是將那皇位給我,我也不稀罕,你快快走吧!

要不怎麼說人心叵測呢,這寧王見招攬五兒無望,又被五兒點破了造反意圖,竟然起了脅迫之心,能為己用是最好,不能便了斷了陳家滿門!

這邊寧王派來的人馬還在路上,五兒已是對“爹孃”明言:五兒怕是為二老招來了災禍呢,如今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便是留在故土,來的區區刀兵人馬倒是無妨,只是難免要造殺孽,且將來禍事綿延不斷,煩也煩死了。另一條路是爹孃隨他遠遁他鄉,那寧王出不過數年,氣數便會斷絕,陳家三人那時可得安寧。

陳老漢和老婆子疼愛五兒,願意同他一起遠走避禍。那些官兵到了陳家時,陳家已是人去屋空,寧王氣得跳腳,到處明察暗訪,誓要斬草除根,可惜終是尋不到三人蹤跡,只得罷了。

且說又是十數年過去,寧王之亂早已安定,舉裡村的人只是路過陳家老房子的時候,還會說起這段老故事來,不知道那三口人躲到哪裡去了……

狐仙報恩(聊齋故事)

可這年春天,五兒竟然又出現了,馬車上擺著兩口漆木棺,對村民言道爹孃天壽已盡,閉目西歸,臨終前只想迴歸故土,埋在祖宗所在之地,因此他回來扶棺下葬。

那些村民早年間都是見過五兒的,此時自身垂垂老矣,可五兒仍是俊朗少年模樣,可見真的是妖怪哩!但因為自小見慣了,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不敢走近了,又想跟著瞧瞧熱鬧,許多的人跟著五兒去了墳地處……

到了墳地,五兒也不用旁人幫忙掘土,只掐了幾個指訣,那泥土便起伏挪動,露出兩個坑穴來。五兒轉身冷眼看著眾村人,指著兩口棺材道:你們既知我有異常人,必定會在我離去之後,打起這兩棺墳墓的主意,實話告訴你們,魂魄西歸,肉身入土,棺內並無任何陪葬的物件,不信你們便親自來瞧,將來若是動了邪念,莫怪我不念同村數載的情意!

村人哪敢真的過去看呢,都遠遠伸長脖子瞧著,五兒獨自將棺木安置穴中,泥土紛飛,不多時墳地裡多了兩座新墳。五兒在墳前拜了幾拜,飄然離去……

縱使五兒將話說在前邊,可怎奈人心貪婪,新墳堆起不過是十數天,真的有村裡的無賴漢聯合了那挖墳掘墓的賊,想要去盜陳家夫妻的墳,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想來那老頭老太太能得妖怪伺奉送終,仙芝靈藥肯定沒少吃,縱使沒有金銀財寶,那屍骨也能值大錢哩!

幾個盜墓賊當晚遇到啥,誰也不知道,只是天明時四人三死一瘋,瘋的人到處叫嚷,說那墳有狐仙守護,動不得呦!

自此後兩座無碑孤墳卻成了無人敢靠近的地方,有知道陳家過往故事的人,良心尚存者感慨:狐仙精怪尚知報恩送終,可人心卻狠毒無毒,那“狐五兒”幼童之身入世,先是被村民指指點點,後有縣官逼婚不成起貪念,更有寧王脅迫之禍。就連兩具屍骨想入故土,還有那缺德的人要去挖墳盜屍,真是怪不得那陳氏狐五兒離開人間時,目光冰冷,毫無留戀呢,只有陳老漢心善救狐,得了義子侍奉膝前,比親子還要盡孝,算是人心尚有良處,得了善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