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包餃子，特意給老孃包了20來個小餃子，有平常餃子的一半個頭，白白胖胖的，邊上還打著褶兒，十分精緻可愛。

老孃最愛吃餃子，喂餃子的時候便最不費勁：三四公分長的餃子用調羹勺搗成三四份，一點一點喂，老孃吃餃子吃得很爽快，一口一咽，全然沒有喂其他飯時的用舌頭頂住勺子喂不進去，或者喂進去又吐出來的情況。10來分鐘一碗餃子就喂完了，是餵飯耗時最短的時候。

喂其他飯就沒有這樣順利了，往往一碗飯從滾燙到微涼才勉強喂完。

給全身癱瘓、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老孃餵飯，需要的不僅僅是耐心，還得有技巧。老孃2004年腦溢血，做手術失敗又損傷了大腦，四肢中僅左胳膊能動但不聽大腦指揮，只會無意識地亂動。

這麼說吧，往她手裡放些吃的，她拿不緊也送不到自己嘴裡。近年來各器官由於一點也不運動的緣故，器官功能退化得厲害，就算是常用的舌頭也僵得很，往往一口飯喂進去，舌頭會無意識地頂住調羹勺把飯擋到嘴巴外面。每次餵飯總得好幾口受挫之後，舌頭才稍微找回些要配合吃飯的感覺，甚至有時候餵飯到一半了，舌頭還在無意識地阻撓飯菜進口。吞嚥功能差，一口只能喂一點兒，即便是喂得不多，也常常被嗆到，嗆到之後便是一陣咳嗽，要等老孃咳完才能進行下一口。而且，老孃的牙齒不好，有病後更是很快都掉光了，只能吃軟的碎的食物，碗裡的飯要用調羹勺子搗碎才能喂。因此，每次餵飯都是一場持久戰。

該吃飯的時候，要先把睡在沙發上的老孃抱到旁邊的輪椅上（老孃白天睡客廳沙發，客廳裡有一盆盆花陪著不寂寞），然後在老孃下巴下墊上棉布，還得準備好抽紙放一邊。

剛出鍋的第一碗飯照例是老孃的。飯很燙，剛喂的時候要小心地吹。吹幾下之後試一下調羹勺子的邊兒，不燙了，才能喂。老孃從需要餵飯的時候起幾乎就不用筷子，用一個橢圓形調羹勺，勺子頭兒厚厚的，圓圓的，很安全，不用擔心被戳著或是颳著。

晚飯的時候電視已經打開了，輪椅放的位置正面對電視。如果碰巧電視節目是老孃愛看的，她就會坐得很端正，頭也微微地仰起，這樣的姿勢最適合餵飯。可惜有病後的老孃似乎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很少有能吸引她的電視節目，所以這樣幸運的時候也鮮有。

老孃最通常的坐姿是要麼頭使勁往後仰，要麼頭低著抬不起。這兩種姿勢都大大增加了餵飯的難度。

頭使勁往後仰的時候，端碗的那隻手要繞到老孃頭後面，手腕托住老孃的頭向前稍稍用力，迫使老孃把頭低下來一點兒，然後才能開始一口一口餵飯。頭低著抬不起的時候，端碗的那隻手用手背或者手腕頂著老孃的額頭，頭抬起來了才能把飯喂進去。一頓飯喂下來差不多是半個小時，端碗的那隻手要舉著飯還得用力託或者頂，喂好飯就已經酸困得不得了了。

由於吞嚥功能差，餵飯的過程中經常被嗆著，然後就是咳嗽，很大聲的咳嗽，咳得滿臉通紅，咳得讓人心顫。但每次剛剛咳完，老孃就又張開嘴巴，很努力地吃飯。調羹勺裡通常盛三分之一的飯，勺身要沒進嘴巴一半，而且還要在嘴裡停留一小會兒，確定確實吃進了才能慢慢順著老孃咀嚼的動作把調羹勺退出來，如果把飯送進去勺子就隨之出來，接下來出來的就還有剛剛喂進去的飯菜了。如果只是把調羹勺放到嘴邊不往前放，老孃嘴巴張張還是吃不著。被餵飯十年，她似乎已經不會主動吃飯了。

餵飯的時候要瞅準時機，老孃嘴巴剛張開的時候趕緊喂，早了或者晚了就得重來（喂早了嘴巴沒張開要碰壁，喂晚了老孃嘴巴就又合上了還得等）。還要眼疾手快，湯湯水水的飯極容易順著嘴角流出，老孃得病前是個愛乾淨的人，儘管下巴下面墊著棉布，也得儘量收拾乾淨。往往調羹勺剛從嘴裡退出，就趕緊迅速的輕輕的在左右嘴角刮刮流出的湯水。更要防著隨時都會流出來的鼻涕，這幾年的老孃越來越沉默，如果不是問她話，她會一天都不出聲，流了鼻涕也不說，得餵飯的人自己看著，放在手邊的抽紙就是為了隨時摁掉鼻涕。整個吃飯過程中，老孃只是木然的、努力的一口一口地嚥著喂下的飯菜。看著這樣的老孃，想起十幾年前笑聲能穿透幾道街，永遠風風火火、剛強能幹的老孃，心中一陣難過。

有時候飯會特別難喂，哪怕是再小心翼翼，喂進去的飯菜不明原因的原封不動被吐出來。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麼，因為老孃啥也不說，她每次都張口示意要餵飯，但是明明喂進去了又吐出來，甚至連喂五六口都沒有吃進去一點點。這時候生氣沒用，發火沒用，看著老孃那張木然的毫無表情的面孔，心裡一酸，耐著性子繼續餵飯吧！遇到這樣的時候，喂完一碗飯的時間就遠不止半個小時了。

一天三頓飯，一年365天，老孃全身癱瘓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已經整整10年了。10年來的每一頓飯都是這樣餵過來的，可想而知其中的艱辛！伺候老孃可不僅僅只有一日三餐，每天從早上穿衣洗臉，端屎倒尿，下午下班推輪椅出去轉，到晚上躺床上拉伸鍛鍊萎縮的四肢，隔上幾天要洗頭洗澡……正是姐姐和姐夫十幾年如一日的精心照料，我們姐妹幾個才能看到癱瘓13年依然乾淨清爽的老孃！

姐姐、姐夫啊，這輩子書寫不完對你們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