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馬掌師傅的報復

馬掌鋪開在清河鎮的袁橋車馬店,是近百里出了名的車把式驛站。

鋪面不大,從車馬店視窗到對面一人高圍牆丈量開去,也不過二十平方米的樣子。院中央豎立著四根一人多高的圓木柱子,直徑約十釐米,排列成一個長方形,長寬與馬大小相等。邊上設有風箱和火爐。

大師傅姓和名城,不怎麼愛說話,一張臉終日灰著。有車把式玩笑地將他的臉與馬扯在一起,甚至乾脆稱呼他為“河馬”。

和師傅也不惱:“小心我給你的馬釘三掌!”

和師傅特別疼馬。

釘馬掌前,和師傅總是先親近馬,和馬貼下臉,然後再輕輕用手拍拍馬的頭。那馬就好像懂得了他的意思,咴咴地嘶一聲,在接下來的叮咣聲中配合他把掌釘好。

看和師傅釘馬掌是一種享受。他總是慢慢給馬抓癢癢,輕輕撫摸它的腿,非常非常慢。然後才猛地一抓馬腿,立馬蹲檔式,用大腿抵住了,用刀鏟蹄。

和師傅鏟蹄常如痴如醉。

他先用羊角鍾去掉磨壞了的舊鐵掌,再拿剷刀將馬蹄子上老化且不規則的部分削掉。那剷刀的長柄直抵和師傅的腋下,他是用肩膀發力的,嘴也咧得很大。

和師傅給大家介紹過自己的經驗,說光鏟馬的角質部分,馬並不疼,但如鏟多了,鏟到了馬的神經:“你就看它尥蹶子吧,準踢你!”

這樣的蠢事和師傅從沒幹過,他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

和師傅上釘也有很大講究,他做的釘薄厚均勻,沒有明顯的毛刺。淬的火口也好,大了發脆,容易斷裂,輕了硬度不夠,會偏軟,不耐磨。馬掌往往打成U形,約有兩個銅板厚,均布七個長方形的釘孔,大小絲毫不差。

和師傅常常只需嘹一眼,便知馬掌大小。這一點深讓徒弟柱兒佩服。柱兒還佩服他馬掌打好之後,牽著馬走圈時,那“嘁咣嘁咣”的清脆聲響中,師傅臉上洋溢的得意。

但師傅也有讓柱兒不感冒的地方,那就是對他的女人。他好像總怕著她什麼,在她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注視下,總是先天就矮了一截。

有幾次,車把式多給了師傅兩個銅板,柱兒便喜滋滋地向師孃討好說:“看我師傅多能耐!”

師孃卻從鼻孔裡“嗤”了一聲:“他能耐?他能耐什麼?”

和師傅總是求救似地瞥女人一兩眼,然後低下漲紅的臉不吭聲。這一度讓柱兒很納悶,悄悄問師傅是怎麼回事,師傅臉上暴起青筋,狠狠踹柱兒一腳:“打好你的馬掌鐵,小孩子家家,知道大人什麼事!”

十六歲的柱兒弄不懂師傅的隱衷,他只能聽任師傅和自己在師孃面前低聲下氣。師孃的嘴巴總沒個閒的時候,不是嗑瓜子兒就是叨支菸。她每天來幾次大車店,與個別車把式開一些葷的玩笑,時不時浪笑幾聲。每每這時,師傅總是藉故躲到車店的院裡去。

有一次,在車店井臺那兒,有個老闆甚至把手伸進了師孃的衣服裡,但任憑柱兒悄悄喊叫師傅,師傅就是沒看見一樣,該幹嘛幹嘛。

每每這樣的事發生,師傅總是把力氣撒在鍛打馬掌鐵上,手上的小錘在鐵砧上敲打兩下,給柱兒發出鍛打的訊號,然後就在鐵件上點一下,再在鐵砧上點一下,柱兒的大錘就精確地砸在師傅點到的位置上。

儘管是兵荒馬亂的年月,進駐袁橋車馬店的商賈和車把式還是駱驛不絕,和師傅和柱兒便也整日不得清閒。

這日來了個商賈模樣的人,帶著六匹馱著藥的馬隊,一進門就打探:“和師傅在吧?給看看有哪些馬需要打掌?”

和師傅似與他相識,臉上卻現出驚異。他悄悄拉過柱兒:“是柳河鎮南園藥鋪的二公子,小心侍候。”柱兒不明師傅的用意,只懵懂地點點頭。

和師傅圍著他的六匹馬轉了兩個來回。用手在粗布圍裙上擦了擦,告訴二公子六匹馬都得打掌。二公子很驚訝,也圍著馬轉了兩圈:“也是,馱藥馱路途遠,你這大師傅眼力不會錯!我先去集上喝酒,打好了讓徒兒去告訴我一聲。”然後扔下幾個銅板揚長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和師傅笑了:“小子,這個活兒得好好幹。”

和師傅找出捆馬的繩子,但他的臉上顯然見了汗,因為他給馬蹄削老繭時,馬總是撲騰個不停,嘶鳴個不停。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柱兒想問是不是削到馬的神經了,但他沒敢,他看到師傅的整個臉似乎都扭曲了。他心裡嘀咕,莫不是昨晚師孃又給師傅氣受了?

丈量馬掌時師傅也是草草了事,讓柱兒莫名其妙。

二公子領著一干人喝得醉熏熏地牽走了馬,又賞給師傅幾個銅板。但他前腳剛走,師傅就將銅板扔進了水溝裡,還朝地上啐了一口,讓柱兒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接下來的幾天,有訊息傳到了柱兒的耳朵裡:那個二公子的馬半路上似受了驚,狂躁不已,不僅踢傷了二公子,還將一應草藥全掀翻在了路上,糟蹋個乾淨。

“師傅,你是不是把釘子釘在了馬的蹄筋肉上?那馬因為疼痛而暴怒?”柱兒悄悄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和師傅嘿嘿一笑:“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我看出來了。”柱兒為自己的驗證而得意:“師傅,其實你膽兒也挺大,你不怕他懷疑到你,報復你?”

“他?他賣假藥坑害了那麼多人就不怕報復?嗤!”和師傅那一臉的不屑,一如師孃對他的一般。

“說什麼哪,鬼鬼祟祟的?”師孃不知何時站到了兩人身後。

“沒……沒什麼。”和師傅忽然躁紅了臉,聲音小得蚊子一樣。

(作者:田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