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如刀，似要以大地為砧板，切割地上的生靈，

大雪漫天，又好像將顏料傾瀉而下，染萬物為銀白。

雪小了一些，風還在努力呼嘯，

一個少年自北而來，打破了此地一時的寂靜，卻打不破恆久的肅殺。

他臉上似有苦惱之色，不是因為寂寞，他從來都是一個人，所以從來不寂寞，

只是此刻，已經飢渴難耐，再不吃一點東西，就算是他也會覺得很難受。

“……這東西能吃嗎？”漫天風雪中，少年蹲在一個雪堆旁，用手指戳了戳裡面的柔軟之物，

正在考慮要不用就用它來充飢好了。

“當然不能吃啦！”雪堆裡，突然有一個白裙少女竄出，

她胡亂地拍了幾下，打落不少殘留在臉上的碎雪。

也就是此時，少年才瞧見她的模樣。

女孩兒眉很細，眼很大，水靈靈的，彷彿藏著天地間所有的靈動，

薄薄的嘴唇有一向上翹起的幅度，就好像每時每刻都在微笑一般。

這張臉，容易讓人聯想到百合花，太陽等美好之物，但是觀察入微的少年，

還是從中讀出了一些清冷來。

特別是她看自己時，那抹疏離，甚至超過自己見到的其他仙人。

“我在說這團雪能不能吃，你在說什麼？”少女明顯誤會了什麼，

要是換成平常，他肯定懶得解釋，

但是現在，他突然覺得有個人陪自己說話其實也不錯。

風雪遮擋了少女的視線，但耳朵卻依舊正常發揮著作用。

這聲音，她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感覺很熟悉。

再半眯上眼睛仔細一看，

墨綠的頭髮，清俊的面容，如刀般銳利的眼神，

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仙人又是誰。

只是不知為何，現在看他，總感覺他又年輕了幾分，

不在外貌，而在氣質上。

“額……我，我說的也是雪啊，雪怎麼能吃啊。”

少女開始嘿嘿地憨笑起來，看來是試圖矇混過關。

少年倒也不戳破她，只是看著手裡白嫩得像肉包子的雪糰子，

一臉失望地自言自語道：“是嗎，原來它不能吃啊。”

“當然啦，雪這東西吃進去只會讓肚子疼，

不過魈你要是想吃東西，我可以去那邊的湖裡釣幾條魚烤給你吃。”

少女擔心對方追究自己不敬仙師之罪，所以表現得特別殷勤。

只是少年卻仍舊一臉古怪地看著她，

“看你這說話的語氣，難道我們認識嗎？還有，我不叫魈。”

這下輪到白裙少女面露驚疑，

她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在細細打量，又像是在努力思索，

終於，在風雨又變大了一些的時候，

她的眼中劃過一抹了悟的神采，

“竟是這麼回事啊……”

時光的輪轉，當真神奇，

只怕眼前的少年，並非自己熟知的那位仙人。

“……抱歉，是我認錯人了。”現在的他，應是多年之前，還沒有成長起來的他。

“那我們認識一下吧，我叫熒，你呢？”不過少女並不準備說破，因為她深知，世間萬物自有其發展規律，胡亂干預只會帶來惡果。

想到這裡，熒又有了滿腹的怨氣，

早就跟派蒙說過，那個破舊的時間神殿裡可能還藏著什麼機關，千萬不要亂碰，

那個傢伙就是不聽勸，在那個跟她有些相像的雕像前，念起來刻在牆壁上的文字

——風帶來了故事的種子，時間會讓它發芽。

結果就是自己被扔到這裡，她不知所蹤。

“……我沒有名字，你要是願意的話，就叫我夜叉吧，別人都是這麼叫我的。”

少年的話喚回了熒的思緒，她點了點頭，沒有在這上面強求什麼。

夜叉就夜叉吧，除了那個字以外，其餘的名字對他而言，大概就只是個代號而已。

“那……夜叉，我們去釣魚吧。”

隨即便向他發出邀請。

少年默默點頭，卻又有些猶疑，

“……所以，你說的魚，我也能吃嗎？”“嗯，對啊，魚這種東西人類都吃得，你就更不在話下。”

熒沒有笑話他的無知，

關於魈的事情，她曾經聽帝君提過一些。

對於他，熒不敢多做什麼，

因為她生怕自己的盲幹，會改變已然存在的未來。

所以現在，熒能做的，頂多也就是讓少年吃上一餐正常的飯而已。

此地雖然終年積雪，但在不遠處卻有永不凍結的湖泊存在。

湖裡有魚群遊蕩，幾乎個個生龍活虎，像是根本不把嚴寒放在眼裡。

熒和魈到這裡時，風雪也變得更大了。

這一帶熒雖然沒有印象，但也大抵知道是哪裡，

千年前後，同一個地方竟會有如此大的差別，

熒心裡感慨萬千，同時也高看了那個不務正業的神一眼，

原來就算是他，也曾為自己的子民，做出過極大的貢獻。

冰天雪地裡，熒的心卻像被火燒一樣，她著急啊。

這裡的魚就像是知道有人盯上了它們一樣，死活就是不咬鉤，

是因為心浮氣躁，還是自己草草做成的魚竿不行？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熒不知道。

再一看不遠處的魈，

只見他半個身子沒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卻絲毫不為所動，

雙眼如同獵鷹一般，盯著水中的游魚，靜待時機，

等到游魚進入他的攻擊範圍後，他便果斷出手，

一息之間，手中的長槍就如迅雷般刺入水中，將獵物打至岸邊。

如此這般反覆幾次後，

他的身邊，就多出了好幾條肥美的大魚，

反觀熒，依然一無所獲。

“這些，應該夠了吧……你怎麼一條都沒釣上來？”

“……你說什麼？”

少年毫不顧忌的直言，終於點燃了少女的爭勝之心。

她黑了臉，扔下了手裡的破木頭棒子，

然後掏出了一顆造型奇特的紅色球狀物體。

魈看到了熒手裡的東西，有些好奇，於是便開口問道：

“這是什麼東西？”熒轉過臉，笑著答道：

“沒什麼，不過是我的一個朋友送我的炸魚神器而已。”

“……炸魚神器？”魈不懂，於是便愣愣地看著熒。

熒也不再多做解釋，點燃引信後便將手裡的東西扔進湖中，

隨後蹲在魈的身後，捂著耳朵，一臉興奮地看著。

轟隆——！

炸魚神器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湖裡的很多魚都被這爆炸波及，紛紛被轟上半空，

只是這其中多半不再完整，落到熒手中時便只是魚肉而已。

“嘿嘿……完美，我們來烤魚吧。”熒對於此次的成果非常滿意，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

反倒是魈，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聲給嚇了一跳。

不過他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片刻之後便又鎮定了下來，

同熒一道，收拾起落在岸邊的魚肉來。

收拾完以後，魈揹著滿滿一袋的魚肉跟在熒的身後，

回想起剛才的爆炸，仍有些心有餘悸，

“你那朋友，可真是非比尋常啊。”

“嘿嘿……對吧，我也這麼覺得。”

聽到仙人誇獎自己的朋友，熒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了。

而看著笑靨如花的熒，魈的心頭不知為何，也感到溫暖，嘴角也不自覺地開始上揚。

風雪越來越大，四周皆被一片白茫茫掩蓋。

若是放在平日，即便是這樣的天氣魈也不會放在眼裡，只管繼續趕路便是。

但是今天不行，因為跟在身後，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少女因為寒冷而顫抖的身軀，

心下不忍，便開口說道：

“如此風雪，實在不宜久留，前面不遠處有個山洞，我們到那裡避一避為好。”

這樣的提議熒當然不會拒絕，事實上，現在的她滿腦子就是找個地方，生一堆火取暖。

二人找到的山洞非常昏暗，除了火堆外，便再無其他光源，

山洞也非常寒冷，雖有了火堆，也還是冷得讓人發抖。

所以熒也沒有顧及太多，大大方方地緊挨著魈的身邊坐下，想要藉此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只是魈反而覺得有些不自在，

迄今為止，他還從來沒有和誰這麼近距離地坐在一起過，

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你坐遠些，這樣不好活動。”他說完，身子便往旁邊挪了一分。

只是下一秒，他看到了少女欲說還休，有些委屈的小臉，

心下忽然生出一絲罪惡感來，總感覺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一般。

無奈之下，他只得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也罷，你挨著我坐吧，這樣你也能暖和些。”

少女臉上的神情，因為這句話再次變得明媚起來。

像是為了報答他一般，白裙少女開始無比殷勤地張羅起烤魚事宜來。

什麼鐵鍋、竹籤，調料什麼的，一樣樣被少女搬了出來。

魈有些看傻眼了，在他的印象中，烤之一字，無非就是用火燒而已，

哪裡能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麼多門道。

可是熒對此卻是樂此不疲，

全程忙得不亦樂乎，彷佛不做出好菜就誓不罷休。

一番忙亂後，熒將烤好的魚遞到了魈的面前，

雖沒明言，但那期待的眼神就好像在催促少年趕快下口一樣。

只是少年看著這香氣撲鼻的烤魚卻犯了難，

這東西……該怎麼吃？

旅行者很快也看出了魈的窘迫，於是趕緊拿起另一條，照著魚背，一口咬了下去。

“嗯，真香——”美妙的滋味令她食慾大開，在說完一句要小心魚刺後，便不管不顧地大快朵頤起來。

魈看著吃得如此開心的熒，也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

當下也不再遲疑，學著熒的樣子，從魚背吃起，

魚肉剛一入嘴，醇厚鮮美的滋味便一下充盈在魈的嘴裡，

一直沒怎麼正經吃東西的他，何曾品嚐過如此美味。

初時的猶疑很快就沒有了，他開始放心大膽地和熒一起，吃光了熒烤好的所有魚。

正所謂保暖思……睡眠，熒也是這樣。

吃飽喝足之後，又有火堆與魈取暖，不知不覺，少女便打起了哈欠。

她也不管魈願不願意，非常隨意地便把腦袋靠在他的肩頭，嘴裡嘟囔著：

“我先眯一會兒，有事兒你叫醒我。”

可憐魈，從小到大哪裡經歷過這種事情，

被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子如此親近，弄得他心神不寧，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裡了。

有意無意間，他的目光劃過女孩如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微微張開紅潤晶瑩的嘴唇，最後落在裸露在外的香肩上，心頭一緊，本來均勻的氣息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少年那還能活動的右手微微舉起，有心想摸一摸女孩看起來軟軟的小臉，

卻又擔心這樣會把她吵醒，只得作罷，趁著四下無人，繼續偷偷瞧少女。

這一覺，熒睡得非常安心，

因為在她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降魔大聖，

雖然現在的他還沒有這樣的名號，但熒相信，

他就是他，不管年歲如何，本性是不會變的。

只是如此安穩的睡夢也不能長久，

很突然地，熒突然覺得喘不上氣，甚至不能呼吸。

睜開眼一看，原來是魈緊緊捂住了她的口鼻。

“不要說話，可能的話連呼吸也最好屏住。”這還是熒第一次看到如此魈如此緊張的樣子，

呼吸急促，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很想問，但還是記著魈剛剛的囑咐閉口不言。

“那位大人要來了，一定要藏好，否則你會生不如死的！”

熒從魈的眼中看出了恐懼，一下子就理解了事情的嚴重性。

所以她乖乖地點頭，在魈鬆開捂手後，仍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許的歉意，竟少有的柔聲地少女說道：

“你也不必太害怕，我會在這裡設下結界，遮蓋你的氣息，

你只需記著，千萬不要出聲就好……”猶豫片刻之後，魈又繼續說道：

“離開這裡以後，你往南走吧，

那裡的仙人很關照人類，你去了，也一定能得到很好的照顧……

就這樣吧……我們後會無期。”

少年說完，起身便走，

熒仍舊沒有說完，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回頭再看自己一眼。

少年卻沒有回頭，只是在走到洞口時停住腳步，

沉默了片刻後，終於又從嘴裡吐出三個字來：

“多保重。”

語畢，便揮動手裡的長槍，打落巨石，封住了洞口。

如此別離，雖非所願，

但細細想來，似乎也未嘗不可。

若讓少女看見自己往日的罪孽，

於她於己，恐怕都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這般，還是萍水相逢，相忘於江湖為好。

少年這樣想著，心下竟也感到一絲快慰，

未曾想自己這樣滿是罪孽的人，還可以認識那樣純潔可愛的人。

再說熒，

眼睜睜地看著巨石落下，封堵住最後一絲光亮，

要說不怕那是騙人的，只是她明白，魈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她好。

她也確實如同魈叮囑的那樣，沒有說話，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放緩了。

正如飛鳥家禽在天災來臨前會四處奔走呼喊一樣，

沒來由的，熒突然感覺一陣心慌，就好像有人正拿著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一樣，

那是來自生物求生本能的警告。

緊隨而來的，是一股強烈無匹的壓迫感。

這樣的壓迫感熒過去也曾體驗過，

那是在稻妻時，雷電將軍帶給她的。

“夜叉，為何在此處滯留，我交待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嗎？”渾厚、帶著濃濃煞氣的聲音從石頭縫裡傳入熒的耳中，

她很快明白，這就是魈的恐懼所在。

當下也不敢大意，用手掩著自己的口鼻，一點氣都不敢喘。

“只因風雪阻礙，所以才在此地滯留。”魈沉聲應對，心裡卻暗暗擔憂，就怕山洞裡的女孩被發現。

“你還是這麼軟弱，區區風雪而已，也值得你停下腳步？”可怕的魔神譏諷道。

“……”魈對此卻不做任何辯解。

“嗯，我怎麼感覺到了人類的氣息？”

聽到他這麼說，魈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此地偶有人類前來攀登，氣息應該就是他們留下的。”此時也只能寄希望於自己的解釋能被採納。

所幸那尊魔神沒有多想，只是哼的一聲，便轉身準備離開，

“走吧，該回去了，現在正是那兩個魔神相爭最厲害的時候，

若是被他們發現我們出現在這裡，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魈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被巨石封住的山洞，

然後回了一句，“是，奧賽爾大人。”

才剛相遇，便又立刻分別，無論是魈還是熒，心中俱是酸楚。

不過比之魈，熒要更加樂觀一些，

因為她來自未來，自然知道他們總有再見之日。

這般想來，她的嘴角又帶上了一直以來的笑意，

那麼，下次再見之時，該給他做什麼菜好呢？

杏仁豆腐不錯，他應該會喜歡。

就在她還在思考做什麼菜這個問題時，封堵洞口的大石頭卻突然動了起來。

這可把熒嚇了一大跳，

什麼情況，是那個魔神回來了嗎？

可是奇怪，她並沒有感覺到剛剛那樣強烈的壓迫感。

巨石被移開了，一顆小腦袋探了進來，

熒的視線立刻就被腦袋上的角吸引了。

“哎呀，裡面已經有人了嗎？

不好意思，能讓我進來避一避嗎？外面的雪有些大。”

說話之人是個女孩，似乎是因為自覺唐突，一臉的扭捏不安。

反倒是熒，一看到女孩就一臉的高興，

“當然可以啦，趕快進來呀，甘雨。”下意識喊出對方的名字是熒的失誤，‘因為在如今這個時代，

甘雨肯定是不認識熒的，

所以當她聽到熒道出自己的名字後，臉上更是惶恐，

“那個……對不起……我們是在哪裡見過嗎？”

想來，她是誤以為自己忘記了曾經見過的人吧。

—未完待續—

想了解更多精彩內容，快來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