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雨衣爸爸”:妞妞走後,我為她設計了一塊墓碑

鄭州“雨衣爸爸”:妞妞走後,我為她設計了一塊墓碑

妞妞下葬後,墳前豎起一方小小的墓碑,那是爸爸設計的。

碑身背面,鐫刻著一幅漫畫。一位穿著雨衣的父親,靜靜地端坐在地上,頭向下垂著,寬大的雨衣遮擋了全身,看不清他的表情和憂傷。

在他身旁,立著一輛老式腳踏車,車子後座,豎著一塊紙牌,上面寫著“妞妞爸爸還想接你回家。”

鄭州“雨衣爸爸”:妞妞走後,我為她設計了一塊墓碑

那是一幅很多人都熟悉的場景,同情、心疼他的人們,都稱他為“雨衣爸爸”。

他端坐的地方,沙口路地鐵口,因為一場暴雨,女兒的生命戛然而止,彼時,離女兒27歲生日還有三個月。

鄭州“雨衣爸爸”:妞妞走後,我為她設計了一塊墓碑

時間走過近5個月,鄭州地鐵5號線已恢復往日的喧囂,人們急匆匆地趕路,著急地跳上擁擠的車廂。

偶有乘客談起這裡曾發生的事故,會在一番沉默後,嘆息著那天的大雨和那場事故中的罹難者,“發生過一次,就不會發生第二次,這點我們放心。”

鄭州“雨衣爸爸”:妞妞走後,我為她設計了一塊墓碑

對話

【1】手機

九派新聞:你說有人在用妞妞的手機打電話是什麼情況?

雨衣爸爸:

我們本來以為妞妞的手機已損壞或者遺失,肯定找不到了,也想過乾脆把這個號換了。但我愛人說,先把這個號留著,反正也沒人打,就一直沒登出。

前段時間,我們發現,這個號還有人在用,每個月都有人在打電話,老是超額,要我們去補交話費。

這不說,關鍵是這個手機的突然出現,對我們造成的傷害很大。妞妞走了以後,我們的精神狀態就有點不太好,突然出現這種事,特別是我愛人,受到了很大刺激。她老是說,妞妞你給別人打電話,能不能給我也打一個吧,她非認為那些電話是妞妞打的。

最近,我們報了警,警察態度很好,幫我們找到了那個人。那個人是當時一名在地鐵清淤的工人,他撿到妞妞的手機後,就偷偷留著自己在用,還把手機刷機了,現在手機已經被找到,警察正在幫我們嘗試恢復。

九派新聞:你愛人現在怎麼樣?

雨衣爸爸:

不是太好,說話做事跟以前都不一樣,加上前段時間我愛人的父親去世,那段時間她一想起這事就哭。

妞妞的事情發生後,我一直沒敢說啥,一直在引導我愛人,讓她把注意力稍微分散一些。有時候給她做點飯或者乾點別的,讓她分散注意力,剛剛算是好了那麼一點點,突然手機這個事就出現了。

前段時間,那個手機一直被人在打,我們也沒辦法去停掉,停了以後就徹底找不到這個手機了。

九派新聞:你是怎樣發現妞妞的手機號有人在用的?

雨衣爸爸:

我們辦的是家庭套餐,一家三口的手機號都繫結在一起。套餐每個月有1000分鐘的通話時長,一開始我們發現套餐裡的分鐘數被用盡,時間長了,我們倆都覺得奇怪,我們也沒怎麼打電話,怎麼會用這麼多。

11月27號,我們去查了通話記錄,才發現妞妞的電話一直有人在打,其實前幾個月都一直有人在打,只不過我們不知道。

知道這個情況後,我們一個勁地給這個手機號發信息、打電話,都沒回。我們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就是想把這個情況給他說說,搞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但是這個人就是不回,不但不回,還在繼續用妞妞的手機打電話。

九派新聞:目前你們什麼想法?

雨衣爸爸:

如今手機找到了,我們最大的心願是看能不能把手機裡的內容恢復。妞妞她媽還想看看,孩子最後是不是錄著有音,說的有話。

【2】如果

九派新聞:出事前,妞妞有跟你們聯絡嗎?

雨衣爸爸:

她是7月20號下午出的事。在地鐵裡的時候,她給我愛人發了一條微信,是一張地鐵裡進水的照片,當時是下午6點05分左右,那時候地鐵裡的水剛沒過腳面。

她給她媽打電話,簡單說了地鐵裡的情況,她媽讓她趕緊下車,她說門關著下不去,後來就再也聯絡不上了。

九派新聞:你什麼時候知道妞妞出事了?

雨衣爸爸:

當天雨大,我在單位沒回去。第二天,我看到新聞說地鐵5號線出事了,有十幾人因為大雨遇難,當時我感覺就不是很好,過了一會兒,我愛人到單位來找我,說妞妞在5號線失聯,一直到現在都還失聯,我聽完心裡驚了一下,就開始到處找她。

九派新聞:然後呢?

雨衣爸爸:

中午的時候,我們接到公安局的電話,讓我們去辨認。

九派新聞:有看到妞妞嗎?

雨衣爸爸:

公安局先讓辨認照片,我一看,就是妞妞。然後我們趕緊跟著車到醫院去認,我們到旁邊一看,光從腳我就認出來了,那就是妞妞。

九派新聞:你最後一次聯絡她是什麼時候?

雨衣爸爸:

出事當天上午,我跟她打過電話,她問我能不能去送她一趟。因為當時我考慮到鄭州修路,到處都是水,我這車也比較小,涉水能力不強。所以我就說,有可能還是去坐地鐵,我儘量不去送你,開車送你的話時間上沒保證,害怕上班的時間晚了,甚至有時候都送不到。結果下午她就出了事。我真是無比自責啊,因為妞妞冥冥之中向我求救,我居然……

九派新聞:那不是你的問題,不要自責。

雨衣爸爸:

我想地鐵有嚴格的管理系統,只要它在運營的情況下,時間上是可以計算的,不像在路上開車,尤其在下雨天,路上可能有水坑,車會拋錨,會堵車,這樣的話,什麼時間到達是沒法確定的,我送她有可能順利,有可能就不順利,所以說我當時就沒想那麼多。

九派新聞:妞妞出事前在做什麼?

雨衣爸爸:

妞妞的專業是眼視光,但後來她從事的是藥學,所以她一直在學習,她是很積極的。她當時還買了書,要考藥師證,她說工作一年之後就有資格考了,她先買書學著。

妞妞一直在積極生活,她在做著各種各樣的學習準備,籌備著考各種各樣的資質證。想著怎麼樣去教育孩子,她還關心她奶奶,關心她姥姥,她一直在做這樣那樣的事。她一直很積極,比我生活要積極,如果有可能,我會毫不猶豫去換她。

【3】頭七

九派新聞:你只有一個女兒嗎?

雨衣爸爸:

只有這一個女兒。

九派新聞:當時網上有一張穿著藍色雨衣坐在地鐵口,身旁立著一塊紙牌,上面寫著

“妞妞

爸爸還想接你回家”

的照片,那是你嗎?

雨衣爸爸:

是我。

九派新聞:當時為什麼去那裡?

雨衣爸爸:

當時我睡不著啊,夜裡,我很想睡覺,但我實在睡不著。而且我見孩子的時候,我說錯了話,我覺得太不應該了。

當時我說,人吶,剛去世能聽見說話,孩子你會聽見我說話嗎,你要是能聽見我說話,你安心走吧。

說完之後,我回去想想,我咋能那麼說呢,我咋能讓孩子走呢。這都頭七了,是該讓她回家的呀,我這麼一說就是把孩子推至門外了啊,我咋能這樣說呢。所以孩子頭七的時候,我整夜睡不著,我就在紙牌上寫了“我還想接你回家”。

九派新聞:那時候天氣很熱,為什麼穿一身雨衣?

雨衣爸爸:我當時是夜裡去的,因為不知道當晚的天氣怎樣,會不會下雨,我就穿著雨衣,另外,夜裡邊有蚊子,我一直坐在那裡,蚊子咬我,我就縮到雨衣裡邊。我也不想讓同事們、朋友們看見,替我難受,我想遮擋一下,不讓人家看出來是我。

當時我穿的那個雨衣就是我平常接她的時候穿的,是老早以前的雨衣,我一直穿著,她上學上班,我都穿這身接她。

那腳踏車也是,那是我騎了很多年的腳踏車,平常我都是用這個車帶她。以前我去接她,都會給她帶點吃的,讓她吃一口才回去,我接她的地方不是太遠,她往我腳踏車後座上一坐,我就騎上車帶她回家了。

九派新聞:你什麼時候去的那個地方?

雨衣爸爸:

我下午吃過飯就在地鐵口那轉,沒事就在那轉。我轉了一圈回去,又去那地方轉,中間來回幾次,我騎著車到那地方也不算太遠,到了晚上八九點,我說回去睡覺吧,但實在睡不著,還是坐到那會好一點。

大概十一二點的時候,我就又去地鐵口坐著,等我去的時候,原先不少乘涼的人基本都回去休息了,我在那一晚上都睡不著,坐一會我就拿個紙板躺在那兒,躺那心裡舒服一點。

【4】墓碑

九派新聞:妞妞遇難的時候多少歲?

雨衣爸爸:

27歲不到,還差三個月,她是1994年10月份的。結婚以後,她就和丈夫住在一起,他們有一個兩歲多的小男孩。

九派新聞:孩子的情況怎麼樣?

雨衣爸爸:

現在孩子很可憐,一直找不到媽媽。我們都不敢往這方面提,一直在想辦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孩子還小,我們本來想接過來帶他兩天,結果一到晚上小孩就哭,莫名其妙的哭,突然眼圈一紅就開始哭,他也不鬧,就哭,眼淚一直往下掉,我們也不知道咋回事,沒法講明白。

他也不說話,光去掛照片那個地方轉,原來牆上掛著他媽媽的照片,他隔一會兒就去看,往牆上看,現在照片已經撤下來了,他還是老去看。

九派新聞:妞妞小時候是什麼樣的?

雨衣爸爸:

她小時候很聽話,很乖,很愛學東西,學習成績倒不算很好,但她很好學,做事很有規矩。她也很用功,雖然考試考得不是很好,但老師從來都不責備她,都是誇獎她。

九派新聞:現在她下葬了嗎?

雨衣爸爸:

10月25號下的葬。到現在,我們還不相信這個事情是真的,怎麼這麼突然就發生了。她走了以後,我真的覺得啥都沒意義了,出去玩,吃點啥,都沒意義了。

她走了以後,我們整個人都很恍惚,經常恍恍惚惚做著各種各樣的夢,有段時間我老是夢到她,天天想著她,上個月25號,我實在坐不住啊,又去她的墳上待了一天。

九派新聞:聽妞妞姑姑說墓碑是你自己設計的?

雨衣爸爸:

是的,一開始我倆把我們的構思給設計墓碑的工作人員說了,他們人也很好,很同情我們,儘量去做。

到了後來,他們說要設計成我們想要的圖案,做出能用的設計,要花比較長的時間。我就回來自己在電腦上做,我把設計好的圖紙交給人家,人家再照著我畫的刻到墓碑上。那幾天,我夜裡都睡不著覺,我必須儘快設計好,交給人家,人家好照著去做。我們倆希望以此表達我們的思念。

九派新聞記者陳偉河南鄭州報道

(如要爆料,請聯絡記者微信:linghaojiz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