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沛然先生治療慢性支氣管炎經驗

(一)外邪引動伏飲,小青龍湯變法

裘氏認為,慢性支氣管炎的基本病機是“外邪引動伏邪”。

飲為陰邪,性質屬寒;外邪入裡易化熱,故本病表現為外邪與伏邪膠結,寒飲與痰熱混雜。病變遷延,久咳肺氣漸虛,故又有虛實相夾的情況。至於病變部位,裘氏欣賞陳修園“咳嗽不止於肺,而亦不離於肺”的觀點。脾虛生痰、腎虛泛飲、木火刑金,均可波及肺,但當慢性支氣管炎發展到肺源性心臟病時,病變就由肺波及心、脾、腎、肝等髒。

慢性支氣管炎的主症是:咳、痰、喘三症,如演變至“肺心病”時,則伴見浮腫、心悸等。病機的中心環節是“痰”和“氣”。痰滯氣道則咳、則喘,痰飲氾濫則腫、則悸;肺主氣,肺氣壅滿、上逆,也可致咳、致喘,肺氣虛弱亦能出現虛喘,氣虛津化為痰,則痰益甚,兩者可互為因果。

鑑此,治療之法,主要是化痰飲、調肺氣。治痰飲之法,仲景早有“當以溫藥和之”的明訓;治氣之法,《顧氏醫鏡》有“一曰補氣,二曰降氣,三曰破氣”的記載。裘氏根據上述認識,主張辛溫蠲飲,苦寒洩肺為大法。

“肺欲辛”,辛能散邪結,溫可化痰飲;

苦能降上逆之肺氣,亦可清內蘊之痰熱。裘氏常用小青龍湯變法,藥用麻黃、桂枝、細辛、乾薑、龍膽草、黃芩、甘草、五味子(或訶子)、桃仁、杏仁、制半夏、紫菀、前胡、枳殼(或枳實)等。

方中麻桂疏解表邪;

細辛,既可表散風寒,又能內化寒飲,並有止嗽之功,一藥三用,其功頗宏,《長沙藥解》雲其能“斂降衝逆而止咳,驅寒溼而蕩濁,最清氣道,兼通水源,溫燥開通,利肺胃之壅阻……專止咳嗽”,其與五味子配伍,一散一收,既收斂耗散之肺氣,又不致礙邪;

乾薑,為溫化寒飲之良藥,“同五味則通肺氣而治寒嗽”(《本草求真》);

龍膽草、黃芩苦寒,降肺氣,清痰熱,其與細辛、乾薑相伍,寒溫並用,相激相成,為裘氏慣用的配伍方法,對“慢支”寒熱兼夾之證頗為的對;

尤其甘草一味,書皆雲其有調和諸藥之功,裘氏認為甘草是一味極良好的止咳藥,即使胸滿痰湧之證,但用無妨,《湯液本草》說得好:“中不滿而用甘為之補,中滿者用甘為之洩,此升降浮沉也”;

枳殼(枳實)利氣寬胸,古賢所謂“治痰先理氣”是也;

餘藥為化痰止咳之品。

全方清肺與溫化合用,辛散與酸收並投,化痰與順氣兼顧,對慢性支氣管炎的病機頗為切合,故有較好療效。應用時,如氣喘較劇,加葶藶子、馬兜鈴、蘇子;痰多加竹瀝、南星;肢體浮腫加豬苓、茯苓、車前子;氣虛加參、芪,腎虛加補骨脂、巴戟天,等等。

(二)陰虛溼痰內盛,逕用金水六君

慢性支氣管炎患者中,老年人為數不少,俗稱“老慢支”。對這類病者,在採用常規方藥不效的情況下,裘氏每採用景嶽金水六君煎化裁,作為“法外之法”,常能收到意外療效。此方原治“肺腎虛寒,水泛為痰,或年邁陰虛血氣不足,外受風寒咳嗽嘔惡多痰喘急等證”,雲其有“神效”。但陳修園在《景嶽新方砭》中,曾對此方中甘柔滋膩的歸、地與燥溼化普的二陳湯配伍作過激烈抨擊。裘氏同意修園之說,以後在長期臨床躬身實踐中體會到,此方對久咳久喘或老年肺腎虛弱,痰溼內盛者,頗為適宜。辨證中痰溼為標,肺腎陰血不足為本,臨床注意患者除咳嗽、喘逆、痰多症外,還有面容憔悴、精神疲乏、舌苔花剝或伴有膩苔等症狀。

具體應用時還應隨機加減:

如痰溼盛而氣機停滯見胸脅不快者,加白芥子、枳殼;

大便不實者,加山藥、白朮;

咳嗽不愈,加細辛、前胡;

兼表邪寒熱者,加柴胡;

肺熱者,加黃芩、魚腥草等。

裘氏認為,陳修園所說的“燥溼二氣,若冰炭之反”,不能成為我們組方遣藥的桎梏。在歷代名方中類似的配合不勝列舉。如仲景方竹葉石膏湯及麥門冬湯中,均用麥冬和半夏相伍,一以潤燥,一以降逆,各盡所用;《普濟方》中以蒼朮配合熟地為丸,“補虛明目,健骨和血”;《濟生拔萃方》載黑地黃丸,以蒼朮、熟地,加炮姜,治男女面無血色,食少嗜臥等。以上均用一潤一燥,相反相成。金水六君煎中用熟地、滋養陰血治其本,二陳湯化飲除痰治其標,標本兼治,寓意深刻。裘氏說,立方遣藥不要囿於名義上的燥溼不同性,問題的實質是,在臨床上確實存在某些“老慢支”,既有陰血虧虛的一面,又有痰溼內盛的一面,“有是症,用是藥”,運用此方確有療效。至於配伍上的理論問題,還是少一點條條框框為好,一切應以實踐為依據。

(三)陽虛水泛,取意真武

慢性支氣管炎久經遷延,經過肺氣腫而變生肺源性心臟病,可見氣急喘促、心悸、唇甲紫紺、頸靜脈怒張、足跗腫脹等臨床表現。此時病機具有以下特點:

(1)病變由實變虛,或以虛為主,虛實相夾,其中以陽虛水泛為主要特徵。此由“慢支”纏綿,外邪、伏飲久戀不去,肺脾腎功能漸趨虛衰。肺虛則津液失布,脾虛則水谷無以化生精微,腎虛水液不得蒸化,反而滋生痰濁飲邪。又因肺氣虛弱,氣虛不能抵禦外邪,外邪戀肺,喘咳反覆發作,復可加重肺脾腎精氣虛怯。

(2)病變由氣分波及血分,出現唇甲紫紺的瘀血癥狀。此由肺氣虛而氣不帥血,心陽虛不能溫運血脈,寒邪凝滯,阻遏營血,則血脈鬱滯所致。

(3)病位由肺累及脾、腎、肝、心、三焦等。脾腎不足,谷不化精,精反化水,水飲氾濫,凌心射肺;腎虛不能納氣,加劇喘促;心陽不振,神氣弛緩,精神消索,心脈痺阻則心悸不寧,紫紺時現;“久咳不已,三焦受之”,三焦總司一身之氣化,為津液執行的道路,三焦氣化失司,則飲邪氾濫成腫脹、腹滿;肝為藏血之體,“肺心病”後期由肝血不能濡養筋脈而出現抽搐,等等。

要之,由“慢支”發展至“肺心病”,其基本病機是:肺心脾腎陽氣虛乏,伴見飲停、血瘀、部分患者可出現風動之證。也有一些患者因寒痰留滯,鬱而化熱,或風熱引動痰飲,痰熱相搏,傷及陰分者。

基於以上認識,裘氏常用真武湯法變通,藥用:熟附子、乾薑、豬苓、白朮、白芍、葶藶子、細辛、麻黃、五味子、黃芪、桃仁、杏仁、大棗等。上方由真武湯、葶藶大棗瀉肺湯、麻黃附子細辛湯等三方相合而成。真武湯主治“有水氣,中外皆虛寒之病”(《醫宗金鑑》),為“鎮水”良方。方中生薑易乾薑,意在配合附子振奮脾腎心陽,並促進氣化水飲;且乾薑與細辛、五味子相配寓有深意,《金匱·痰飲咳嗽病脈證治》有治療痰飲的苓甘五味姜辛湯等四方,其組方核心就是乾薑、細辛、五味子三味。陳修園也認為此三味是小青龍湯方的重要組合,《醫學三字經·咳嗽》說:“《金匱》治痰飲咳嗽不外小青龍湯加減,方中諸味皆可去取,唯細辛、乾薑、五味不肯輕去……學者不可不深思其故也”。裘氏認為三味相伍,有蠲飲、斂肺、止咳之功。葶藶大棗,瀉肺氣壅閉,以消痰飲。麻黃附子細辛湯,外散表寒,內溫少陰虛寒;且此三味均屬辛藥,“辛走氣”,有“開腠理,致津液,通氣”之功,有助於水液氣化;其中麻黃合葶藶子,平喘之功益彰。黃芪用量宜大,可在30-60g之間,大補肺氣,令“大氣一轉,其氣乃散”。《本經疏證》亦載其能“浚三焦之根,利營衛之氣,故凡營衛間阻滯,無不盡通,所謂源清流自潔也”。桃仁既可活血行瘀,又合杏仁共化痰濁。全方補氣溫陽,化飲利水,降逆平喘,對肺源性心臟病出現慢性心衰者,有一定療效。

若氣虛甚加人參;

瘀阻明顯加丹參、紅花;

寒痰留滯,鬱而化熱,加黃芩、生石膏、桑白皮;

腎虛納氣不足,加補骨脂、沉香;

心陽不振,加桂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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