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冬天的樹

冬天的來臨讓人感覺有些倦怠,山路上可以觀察的東西比其他季節少,剛好可以一邊走,一邊投入更多的時間用於思考。我越來越喜歡在山野間毫無目標的漫步,隨便找一條山路,任由思想在曠野中放飛,思考命運、知識、新年、計劃、希望、謊言、幸福、壓力、自由,各自種種。或者什麼也不思考,只是看看周圍的風景,聽聽身邊的鳥叫蟲鳴聲。彷彿從城市一到山野,節奏自然就會放慢,時間也會停滯,我喜歡這樣的切換,這讓我的腦子也從快速思考模式切換成了漫無邊際的遐想模式。梭羅定義了漫步不可或缺的三大要素——悠閒、自由和獨立,這是任何財富都買不到的,只有承蒙天恩。

走過冬天的樹

這個時候,走在路上,這個季節並沒有什麼風景,只有一些光禿禿的樹,仔細觀察這些樹,就可以發現很多樹都發出了訊號,告訴我它們的身份。苦楝樹是最好識別的,現在樹上雖然一片葉子也沒有,但是一串串黃色的果子掛在樹上,用它特有的姿態裝扮冬天,仔細找一下,在樹下也能夠發現很多果子。黃檀樹的樹皮是如此的斑駁,就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手上臉上長滿了龜裂的皺紋,只要稍稍碰一下,就會有小塊的樹皮掉下來,樹上遺留著的果子告訴我,黃檀和豌豆是一家的。山合歡也是屬於豆科,它們留在樹上的果莢明顯比黃檀樹要少得多,我需要抬頭尋找它們樹上遺留的果莢,來確認山合歡樹的身份。雲實藤上面結著的果子密密麻麻,彷彿是一個個音符。我摘了一個下來,原來裡面的種子已經掉光了,只剩下了一個個空果殼。

走過冬天的樹

還有很多樹,身上並沒有發出什麼訊號,這讓人總是會呆在樹下若有所思,也許心中有個答案,但是依然不能十分確認它們是什麼樹,它們把身上大大小小的枝條全部赤裸裸的呈現出來,在向我述說著自然的故事,可是我卻不知道它在說什麼。我總覺得它們是在向天空表達著什麼。有一些枝條在伸向天空的過程中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它們碰到了障礙,扭曲、彎折,給人的感覺是亂七八糟的一團;有一些枝條是充滿張力的,它們把所有的枝條都奮力伸向天空,其中不乏力量、美感、野性、自由,我感覺到這是大自然經過一番設計以後才表現出來的狀態,就像是一位雕塑設計師,歷經多次修改最後出來一個雕塑作品,但是卻沒有多少人懂得他要表達的意思,非得經過一番講解以後,人們才恍然大悟,但是也失去了想像的空間。

走過冬天的樹

那些冬天的樹,看上去並不像你看到的那樣死氣沉沉,它們在等待著春天來臨,蓄積所有的力量,來一場隆重的爆發。水庫旁邊有一株很小的玉蘭樹,每年我都可以看到它開著一樹繁花,現在已經有花苞了,它們為自己準備了特別的裝備。玉蘭樹的芽是自帶“羽絨服”的,這些葉芽和花芽為了抵禦嚴寒的冬天,外面都長著一層厚厚的毛,用手摸一下這些毛,感覺很舒服,玉蘭的花芽不僅穿著“羽絨服”,還穿了好幾件。因為花芽在慢慢長大,外面的“衣服”太小了,已經不適合了,需要換一件,從樹下撿到的玉蘭樹脫去的“羽絨服”讓人感受到了植物的智慧。

走過冬天的樹

冬天的樹似乎很脆弱,我走過去拍照片的時候,碰到了一段樹枝,那樹枝發出輕脆的聲音,斷裂開以後,彎向了一邊,我看到裡面有新鮮的汁液,那就像是樹的血液,它在樹的身體裡滾滾流動。樹的枝條裡蓄積著養分,可以幫助它們經霜歷雪,挺過寒冷的冬天。現在,它們所要做的就是訓練自己成為一個有耐心的人,恬淡、安靜、平和,有條不紊地按排好每一天,依著自己的節奏等待春天的到來。

走過冬天的樹

走過一排水杉樹,讓我感覺它們雖然落光了樹葉,可是依然像哨兵一樣站在村子裡。水杉樹主幹粗壯筆直,分枝和主幹基本呈90度角,越往上分枝越短,這使水杉看上去猶如一個個寶塔,又像一個個細長的等腰三角形。這幾株水杉有些年份了,樹幹上長滿了苔蘚,棕色的樹皮翹起來,露出裡層新鮮的木質。我用手按了按即將掉下來的這塊樹皮,好像我這樣做,樹皮就會貼在樹幹上,不料,樹皮被我這麼一按,反而掉下來了。我看到樹皮下有三隻異色瓢蟲,原來它們想躲在這裡過冬呢,可惜我驚擾了它們的美夢。樹並不是孤立的,它也有自己的社交網路,一棵樹就是一個江湖。

走過冬天的樹

我碰到了一個村裡的人,他問我在拍什麼,這些光禿禿的樹有什麼好拍的。但是在看了我相機裡的照片以後,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些光禿禿的樹的力量和美麗,竟然拿出手機為它們拍照,一邊拍照還一邊說,平時沒有留意,被我這麼一說,感覺這些樹幹也挺好看的。那是人們表達思想的一種方式,彷彿一定要經過這一番言詞描述以後,這些樹的美才會得到肯定。每一天每個人都會路過很多樹,那些城市裡的樹,也落光了葉子,卻沒有多少人為它們停留。那是人們司空見慣的情景,沒有城裡人把這些落光了葉子的樹當成風景。

走過冬天的樹

人們一回到城市裡,需要關注的東西太多了,文明社會的煩亂和迷茫包圍著我們,讓我們感受到了壓抑和繁忙,那種感覺讓人喘不過氣來,這種看不見的霧霾是人人都揮之不去的。那些城市裡的樹,在冬天只剩下了四仰八叉的枝條,彷彿是一張大網,頂在我們頭上,要把我們罩住,每個走在樹下的人,都是一副匆匆逃離的樣子。於是,園林工人在冬天把樹上的枝幹都修剪掉,只剩下主幹和幾個特別大的分枝,也許這樣會讓樹下路過的行人和車輛好受一點,我想著這樣杜撰出來的修枝理由,不禁啞然失笑。

走過冬天的樹

我們總是很忙,總是行色匆匆,奔走在人潮洶湧的街頭,哪怕在田間地頭也是一陣匆忙,那種恬靜如詩般的歲月在現代社會已經成為最大的奢侈品。於是,到了週末,人們就紛紛逃離城市中的那張大網,來到郊外,大自然裡的樹木、石頭為我們製造了養料和活力,我們又滿血復活了。在每一個週末,都有那麼多人奔向荒郊野外,去野地裡打強心劑,然後又回到城市。因為焦慮,又催生了一個產業,有人希望治癒,有人趁機發財。其實我們完全可以在晝夜交替、四季輪迴中找到一種自然療法。成為我們在這樣緊張奔忙的內卷中所需要的一劑解藥。

走過冬天的樹

汪曾琪在《冬天的樹》裡說:冬天的樹,像一陣淡紫色的煙霧,冬天的樹,像一些銅板蝕刻;冬天的樹,簡練,清楚;冬天的樹,現出了它的全身;冬天的樹,落盡了所有的葉子,為了不受風的搖撼;冬天的樹,輕輕地呼吸著,樹梢隱隱地起伏;冬天的樹在靜靜地思索……。我看到那些樹,突然意識到,它們想要表達的,只不過是一種自由自在的概念。因為在山野,野性還有機會得到盡情的張揚,個性還有機會不被埋沒。而我,也是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漫步中,感受著一種心滿意足的寧靜,享受悠閒、自由和獨立這樣的奢侈品。

走過冬天的樹

走過冬天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