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這個問題別說後世人為此爭論不休,納悶了,其實宋朝人自己也搞不靈清。

實際上,就在宋朝內部,有人持肯定態度,認為澶淵之盟是盛德大功;

也有人持否定態度,認為澶淵之盟喪權辱國。

還有的像蘇軾這樣的人一會肯定一會否定。

澶淵之盟就像一面鏡子,把宋朝人的複雜、軟弱、無恥,暴露無遺。 這是怎麼回事呢? 一切還得從澶淵之盟開始說起。

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秋天,遼國蕭太后帶著遼聖宗率20萬大軍南下,攻打宋朝。

宋朝舉朝震驚,可這是貨真價實的滅國之戰,一個不好,就沒了。

怎麼辦?

時任大宋第三任皇帝宋真宗趙恆(宋太宗趙匡義三子)第一反應,三十六計走為上,撒丫子跑路吧!

但開溜這事太丟人。

怎麼也得徵求下大臣意見。

參知政事王欽若,主張遷都金陵(即南京),因為他是江西人;

樞密副使陳堯叟提議遷都成都,因為他是四川人。

二人意見高度統一,就是得跑。

王跑跑和陳跑跑都是宋真宗的心腹寵臣,尤其王跑跑,更是真宗的貼心小棉襖。

兩個心腹寵臣這麼一說,宋真宗就打算借坡下驢,開始準備跑路。

這個時候,寇準站了出來。 宋真宗開始還以為寇老西準備遷都西安,因為老西是陝西人。 但寇準卻要宋真宗御駕親征。。。

宰相的話也不得不聽,在寇準的再三鼓勵下,宋真宗決定御駕親征。

其實,此時宋軍形勢一片大好,遼國南下以來,雖然深入腹地,卻沒有攻佔任何一座大城市,攻打高陽關及瀛洲等地卻未能成功。

十月之時,宋軍在保州、莫州、岢嵐軍、威虜軍、北平寨、易州等諸戰場都取得了不小的戰果;定州王超受命率兵前往澶州,為最終的會戰做好準備; 遼軍被包了餃子,後路出現極大隱患,補給非常困難,整個大軍呈被宋軍包圍之勢。

在這幾場戰役中,遼軍死傷超過十萬之數,不過“其眾猶二十萬”。

而且還宋真宗御駕親征後,宋軍士氣大漲,不久就在澶州(河南濮陽)城下以八牛弩射殺遼軍主將蕭撻凜。

這形勢簡直不要太好,如果換成宋太祖,哪怕是宋太宗,遼國蕭太后估計都得去開封喝茶。

但是,蕭太后太彪悍了,她堅決不退,她進行一場豪賭,她賭宋真宗不敢再打下去。

果然,她賭對了。

宋真宗是個大慫包,他軟了,不顧殺父之仇(宋太宗死於北伐遼國的箭傷復發),毅然決然,和遼國休戰求和。

最終,景德元年十二月(1004年1月),宋朝和遼國在澶州達成和議。

宋遼兩國約為兄弟,按雙方年齡排大小,宋真宗比遼聖宗大四歲,因此宋真宗是哥哥,遼聖宗是弟弟,後世皇帝也按這套來。

兄弟嘛,自然要給見面禮的,而且對於宋真宗來說,做哥哥的當然得照顧弟弟啦。

於是,宋遼兩國達成以下協議。 第一、宋遼以白溝河為界(遼放棄瀛、莫二州),雙方撤兵;此後凡有越界盜賊逃犯,彼此不得停匿;兩朝沿邊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創築城隍。

第二、宋每年向遼提供“助軍旅之費”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至雄州交割。

第三、雙方於邊境設定榷場,開展互市貿易。

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這就是著名的澶淵之盟。

此後,宋遼雙方結束了大戰,維持了和平,促進了民族融合,這是澶淵之盟最大的歷史意義。

首先來說,宋遼澶淵之盟是一個平等條約,盟約中宋遼兩國是平等的兄弟關係。

這個條約有多大的約束性呢?

澶淵之盟簽訂後,宋遼這對暗地裡的死對頭,成為了明面上的好哥們,雙方在簽約的時候,指天為盟,發下了毒誓,以示雙方誓不毀約的決心。

北宋當時的國書是這麼說的:

“大宋皇帝謹致誓書於大契丹皇帝闕下:自此保安黎獻,慎守封陲,質於天地神祇,告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監,當共殛之。遠具披陳,專俟報復,不宣,謹白。”

而遼國在收到宋朝兄弟的國書後,是這麼回覆的:

“大契丹皇帝謹致誓書於大宋皇帝闕下:…孤雖不才,敢遵此約,謹當告於天地,誓之子孫,苟渝此盟,神明是殛。專具諮述,不宣,謹白。”

宋遼兄弟倆的國書都差不多,都立下了毒誓,誰要違背此盟,必遭天誅地滅!

稍有不同的是,契丹兄弟比較滑頭,毒誓只針對遼國皇帝一人,而和國家沒有什麼關係;

而宋朝兄弟也比較坦誠,連皇帝宗室及整個國家都給包括去了。

正所謂朕即國家,雙方的毒誓沒什麼區別,其實還是有的,如果契丹兄弟將來違約,大不了皇帝被老天爺收了,但社稷還在,找個繼任者就完了;

而如果宋朝兄弟的誓言,明顯更毒,一旦違約,不僅皇帝不得好死,連國家都保不住。

其實吧,發誓這種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先不說有沒有執行誓言的老天爺和漫天神佛,即使有,他們哪有空搭理底下人說過的話。

說白了,發誓要有用,要法律幹嘛?

因此雙方都沒把盟約和誓言當回事,屢屢進行扯皮。

維繫澶淵之盟的不是誓言,而是雙方的實力和政治形勢,什麼時候宋遼兄弟倆覺得有能力搞定對方,或者想違約了,澶淵之盟就是一張白紙。

事實上,宋遼兄弟倆確實也沒怎麼把澶淵之盟當回事,宋朝這邊是一直想收復幽雲十六州; 遼國則老是嚇唬嚇唬宋朝兄弟,時不時的說要出兵南下。

這些行為,實際上通通都違約行為。

雙方糾紛最嚴重的是慶曆二年(1042年),遼興宗趁北宋被西夏李元昊好一通收拾,趁火打劫,為圖謀關南十縣地,遼國一面在邊界重兵壓境,施加壓力,另一方面則進行外交恐嚇,尋求談判。

總之就是軟硬兼磨,要敲竹槓。

最後宋仁宗(宋真宗之子,宋朝第四任皇帝)忍氣吞聲,屈辱求和,在澶淵之盟的基礎上增加十萬兩銀、十萬匹絹的歲幣。

更屈辱的是,宋朝向遼國輸送歲幣由賜改稱納。納?什麼是納,稱臣納貢才用納。

實際上,宋朝地位低於遼國,宋朝有些皇帝從此認為此舉是花錢認契丹人做叔叔。

甭管怎麼著,宋遼最終達成了新的盟約,史稱慶曆增幣(遼國年號是重熙,又稱重熙增幣)。

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其實,慶曆增幣本身就是遼國在違背了澶淵之盟,說好了宋朝兄弟給你十萬,你現在要多給錢,這不是違約,是什麼?

只不過雙方用新的盟約頂替舊的盟約,這才又維持了和平。

此後,雙方礙於實力,基本都按盟約,履行約定,雖小有摩擦,卻沒有改變大局,兩兄弟基本維持了百年和平。

可等到女真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崛起之後,宋朝為了收復念茲在茲的幽雲十六州,馬上撕毀了和契丹兄弟的盟約,和女真人結盟,並出兵北伐遼國。

這是宋朝赤裸裸的違背了宋遼盟約,“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監,當共殛之”這話完全給忘得一乾二淨。

據說遼使還抗議道:

“宋遼兩國,百年和好,盟約誓書,字字俱在,爾能欺國,不能欺天。”

可遼國在女真人打擊下,自身難保,宋朝就欺國欺天了,你又能如何?

你還能指望老天爺降下懲罰嗎?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所謂的澶淵之盟對宋遼雙方都沒有約束力,約束力基本等於零。

遼國毀約如翻書,宋朝毀約也不在話下。

還有一個問題,宋朝給遼國的歲幣對宋朝來說,財政負擔重不重?

宋朝給遼國的歲幣分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澶淵之盟歲幣標準,從1005年到1042年,北宋每年給遼國輸送銀10萬兩,絹20萬匹,此外遼國還預借了3萬兩銀子與3萬匹絹沒有歸還。

也就是說,這38年間,宋朝向遼國輸送的財物,共計銀383萬兩,絹763萬匹。

第二個階段是慶曆增幣標準,從1043年到1122年,北宋給遼國納貢銀20萬兩,絹30萬匹。

也就是說,這79年間,北宋向遼國輸送的財物,共計銀1580萬兩,絹2370萬匹。

兩個時間段的資料加起來,一共是1963萬兩銀子,3133萬匹絹。

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這些歲幣多不多呢?很多以為不多。

宋朝宰相王旦曾對歲幣做過估算——

“較於用兵之費,不及百分之一”

他認為不重。

宋真宗也以為不重。

最開始,宋真宗誤以為是每年要給遼國三百萬“歲幣”。

當時他嚇了一跳,後來卻也認了,後來確認是三十萬,當場就喜不自勝,把負責談判的宋朝大臣曹利用一頓重賞。

但是,這哥倆是崽賣爺田心不疼,根本就沒算清,實際上歲幣重得不得了。

乍一看,10萬兩白銀不多啊。

但是,這些白銀數量是什麼概念呢?

大宋極度缺乏白銀,產量之低令人觸目驚心,《宋史》記載,北宋的白銀產地,主要是在只有桂陽,鳳州,建州三地。

北宋的銀課收入,宋仁宗年間時,宋朝銀課收入只有不到22萬兩。

參考一下宋仁宗給遼國的歲幣數額,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幾乎北宋全年的“銀課”,都要支付給遼國。哪怕是宋真宗時期,也要了一半左右。

更嚴重的是,無論是白銀還是絹,當時主要產在南方地區,想要送到遼國去,就得千里迢迢往北運。 單運輸成本,就是天文數字般的費用。

這筆錢遼國不會出,北宋呢?

當然是甩鍋給老百姓買單,沿途官員各個中飽私囊,巧立名目提高徵收數額,百姓的負擔,自然是年年加劇。

而且,就算宋朝支付了歲幣,就不代表萬事大吉。

宋朝也知道澶淵之盟沒有什麼約束力,因此還是投入大量的軍費,大量軍隊,防備遼國(宋太祖時,宋朝禁軍只有20萬人,宋仁宗時達到120萬人)。

也就是說宋朝在支付歲幣的同時,用於防備遼國的軍費一樣沒有少!

至於某些人說宋朝靠外貿把歲幣賺回來了,食堂以性命擔保,絕無此事,實際上宋遼貿易,真正賺得盆滿釙滿的是遼國。

於是,《宋史》吐槽歲幣道:

“仁宗之世,契丹增幣,夏國增賜,養兵西陲,費累百萬。”

方臘起義時,就說:

“況西北二虜歲幣百萬,朝廷軍國經費十萬,多出東南。”

南宋史學家周密在《武林舊事》裡痛心疾首道:

江南累歲供需歲幣,竭其財賦,安得不重斂於民。非理擾亂,人心離怨,叛亡必矣。

由此可見,歲幣對於宋朝負擔很重,僅在經濟上,宋朝吃大虧。

宋朝人對澶淵之盟以及後來的慶曆增幣大概有三種態度。

第一,肯定派。

宋真宗時期宰相王旦曾說:

“國家納契丹和好以來,河朔生靈方獲安堵。雖每歲贈遺,不及(軍費支出的)百分之一、二。”

王旦肯定了澶淵之盟帶來的和平,認為減少了軍費(實際上,宋朝軍費依然很高)

宋神宗時期大臣張方平曾說:

“澶淵之克,遂與契丹盟,至今不識兵戈,可謂盛德大業。”

韓維曾說:

“真宗自澶淵之役卻狄之後,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

蘇轍也高度評價道:

“稍以金帛啖之,虜欣然聽命,歲遣使介,修鄰國之好,逮今百數十年,而北邊之民不識干戈,此漢唐之盛所未有也。”

這些都是肯定態度,肯定原因主要兩個,一個是維持了和平,還有就是歲幣負擔相比軍費不重。

其實都是扯淡,這種說法搞得有了歲幣,宋朝就不要承擔高昂的軍費一樣;

而且他們太高看澶淵之盟的約束力了,決定宋遼和平的不是一紙盟約,而是實力。

最絕的是,每次他們肯定澶淵之盟時,基本都是為了反對當朝皇帝動用軍事手段。

至於蘇轍所說“此漢唐之盛所未有也”,這麼不要臉的話,聽聽就得了,千萬別當真。

第二、否定派。

第一個否定澶淵之盟的就是宋真宗的小棉襖、澶州之戰主張跑路的王欽若。

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他給澶淵之盟的定義是城下之盟,當然,他是為了打擊政敵寇準。

但是,王欽若城下之盟的定義宋真宗深感認同。

宋真宗很痛苦,他的父親宋太宗其實就是間接死於契丹人之手,契丹人和他有殺父之仇,現在他居然和殺父仇人稱兄道弟,真是對不起祖宗,而且承認北方戎狄為皇帝,他雖然不是第一個,但也足夠丟人了。

澶淵之盟後,宋真宗很痛苦,之後他曾

“下詔罪己,中書、密院待罪”。

之後他為了掩飾自己在澶淵之盟上政治、外交失敗,開始自欺欺人,大搞天書封禪運動。

宋真宗就此成為千古笑柄,自他以後,後世帝王,再也沒有封禪,封禪成為絕響。

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這其實就是宋真宗對澶淵之盟的否定。

除此之外,宋神宗也否定澶淵之盟,他曾說:

太宗自燕京城下軍潰,敵人追之,僅得脫,凡行在服御寶器盡為所奪,從人宮嬪盡沒。上股中兩箭,歲歲必發,其棄天下竟以箭瘡發雲。此乃不共戴天之仇,反損金繒數十萬以事之為叔父。為人子孫當如是乎已?”

最後,宋神宗還留下遺言:

能復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

宋神宗認為宋朝與遼國有不共戴天之仇,為人子孫,怎麼能花錢買個叔叔呢?

值得一提的是,宋太宗的死因就是宋神宗公佈的,之前宋真宗、宋仁宗、宋英宗都不敢公佈。

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不過別看宋神宗說的氣憤填膺,實際上在他執政期間,他只敢打西夏,不敢打遼國,為宋太宗報仇雪恨。

除了皇帝,宋朝士大夫也有否定的,其中以蘇洵為代表,蘇洵的《六國論》其實就是反對澶淵之盟以金錢買和平之舉

第三,複雜派。

複雜派就逗了,他們既肯定,又否定這些人以富弼、王安石、蘇軾為代表。

富弼首先肯定澶淵之盟,“未為失策”,可輪到他主持和談了慶曆增幣時,他的態度就變了。

富弼主持慶曆增幣後,宋朝朝廷認為他有大功,富弼卻認為慶曆增幣“實為朝廷之大恥”,不肯受賞,終身不敢自論其勞,並強調慶曆增幣“非臣之本志”。

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王安石在《澶州》一詩中盛讚道:

去都二百四十里,河流中間兩城峙。

南城草草不受兵,北城樓櫓如邊城。

城中老人為予語,契丹此地經鈔虜。

黃屋親乘矢石間,胡馬欲踏河冰渡。

天發一矢胡無酋,河冰亦破沙水流。

歡盟從此至今日,丞相萊公功第一。

王安石認為澶淵之盟,普天同慶,寇準有大功勞,堪稱第一功臣。

可後來他又在《河北民》一詩中反對澶淵之盟道:

河北民,生近二邊長苦辛。

家家養子學耕織,輸與官家事夷狄。

今年大旱千里赤,州縣仍催給河役。

老小相攜來就南,南人豐年自無食。

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過者無顏色。

汝生不及貞觀中,鬥粟數錢無兵戎。

在這首詩中,王安石又旗幟鮮明地反對向遼國送歲幣。

和王安石一樣複雜的還有蘇軾。

蘇軾開始認為澶淵之盟實為“最下之策”,後來又高度讚揚富弼道:

“贈幣(實為納幣,蘇軾為宋朝遮羞了)二十萬而契丹平,北方無事蓋又四十八年矣,契丹君臣至今誦其語,守其約不忍敗者,以其心曉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故臣嘗竊論之,百餘年間,兵不大用者,真宗、仁宗之德,而寇準與公之功也。

宋遼澶淵之盟明明很屈辱,為什麼還有人認為這個盟約很成功?

這就是宋朝人對澶淵之盟及花錢買和平的複雜態度,又氣憤,又無力,既深以為恥,又無可奈何。

以上就是宋朝人對澶淵之盟的態度,有的人覺得是恥辱,有的人認為是大功勞,有的人又很複雜。

至於澶淵之盟到底該如何評價,想必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食堂也不多說。

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至少宋朝宋真宗、宋神宗、富弼、王安石、蘇洵、蘇軾等人是曾經以澶淵之盟為恥的。

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