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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劍恩仇錄》是金庸的第一部武俠小說，寫於1955年。那一年金庸三十歲，書中主人公陳家洛二十五歲，正是朝氣蓬勃，風華正茂，年少有為的好時候。

年輕真好！年輕就是資本，可以撫劍獨行，可以縱酒狂歌，可以神思飛揚，可以詩書詞賦，可以大漠西風，可以江南賞桂。家國天下胸中丘壑，山川河月盡入筆端，美矣哉！

陳家洛翩翩公子，攜書彈劍，鳴琴奕棋，風雅游戲，享受著青春贈給他的一切。紅花會群雄星辰燦燦，少長鹹集，英賢畢至。挾攜著古風餘韻，承載著少年的夢，暢望著青年的心。連書中的江湖前輩綿裡針陸菲青、天山雪雕禿鷹、天池怪俠袁士霄也是天真爛漫，搖曳多姿。

看《書劍恩仇錄》，常常看的心懷開暢，如飲清酒。金庸早年的文辭不如後期那樣深遂厚重、力發千鈞，但往往輕靈跳脫、出人意表，其深厚的文化修為、家學教養已是萬萬人所不能及，令人驚佩之餘，想到他後來的史詩鉅著，獨攬武俠世界，獨領一個時代，實非偶然。

金庸後期的作品，藝術水平有了質地提升。然而早期作品中蘊含的青春朝氣卻一天天喪失，蕭峰、楊過、令狐沖都是一個人在戰鬥，和命運摔跤，和苦難拼殺。手腳上戴著道德的枷鎖，肩膀上扛著千百斤的重擔，揹負著山嶽一樣的壓迫，面對著世人的冷眼與不理解，在烈日、暴雨中踽踽獨行，四野迷茫，前路漫漫，這大概就是人到中年的寫照。

青春不在，不再年輕，曾經的朋友已經遠去，一切的阻難都要自己面對，誰也幫不了，天地間只剩下了自己，那種如潮水一樣的孤獨感簡直令人窒息。

《書劍》的結尾，紅花會失敗了，陳家洛失敗了，他們離開了中原，離開了江南，等待他們的不是世外桃源，是大漠窮秋，荒涼邊塞。他們走了，去了回疆。陳家洛答應了香香公主，要皈依伊斯蘭教，在《可蘭經》中找到心靈的慰藉，在真神和安拉的光輝下度過餘生。

《飛狐外傳》中，陳家洛到香香公主墳前拜祭。面對著自己親筆題寫的“香冢”，時光荏苒，物是人非，這時候的陳公子已經三十多歲，非復當初的少年人。他沒有忘記當年寫給香香公主的銘文：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他可能忘記了，香香公主已經化成玉蝶飛走了，墳墓里根本什麼都沒有，這就是個空墓。

也可能他沒有忘記。在宗教的洗禮與浸潤中，他忘記了功名利祿，忘記了滿漢之爭，忘記了公候相府，忘記了官民貴賤，他拜祭的不只是香香公主，也是他逝去不回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