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水滸傳》流傳給後世的話語

“好漢”這個詞兒雖然不始見於《水滸傳》,但是他在此書中獨特含義被後世的下層民眾所接受。我們從《舊唐書》中初見這個詞的使用:

好漢:《水滸傳》流傳給後世的話語

初則天嘗問仁杰曰:“朕要一好漢任使,有乎?”仁杰曰:“陛下作何任使?”則天曰:“朕欲待以將相。”對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資歷,則今之宰臣李嶠、蘇味道亦足為文吏矣。豈非文士齷齪,思得奇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務者乎?”則天悅曰:“此朕心也。”仁杰曰:“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真宰相才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盡節於國家矣。”。

到了宋代宋祁修《新唐書》認為“好漢”不雅,改為“奇士”,這個解釋是對的,但少了點口語神韻。不過實行重文輕武的政策宋代,士大夫認為透過讀書取得功名的人才算得上“好”。《默記》中記載,韓琦帥定州時,要懲處總管狄青手下將領焦用,狄青為之講情,說焦用有軍功,是“好兒”。韓琦駁斥他說:“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為好兒耶!”“好兒”也即“好漢”。在韓的眼中,透過科舉考試考出來的狀元才是“好漢”。有“軍功”算什麼,充其量不過一個兵痞而已。

宋代江湖上開始把好漢這個稱號給予一些英勇的打拼之士。《齊東野語》記載活躍在山東一帶對南宋的時附時叛強人李全的。這個很像梁山人的人物,淄州、青州地界內有個楊家堡彷彿是《水滸傳》中扈家莊之類。

好漢:《水滸傳》流傳給後世的話語

淄、青界內有楊家堡,居民皆楊氏,以穿甲制鞾(同靴)為業。堡主曰楊安兒,有力強勇,一堡所服。亦嘗為盜于山東,聚眾至數萬。有妹曰小姐姐(或雲其女,其後稱曰姑姑)年可二十,膂力過人,能馬上運雙刀,所向披靡。全軍所過,諸堡皆載牛酒以迎,獨楊堡不以為意。全知其事,故攻劫之。安兒亦出民兵對壘,謂全曰:“你是好漢,可與我妹挑打一番。若贏時,我妹與你為妻。”全遂與酣戰終日無勝負,全忿且慚。適其處有叢篠,全令二壯士執鉤刀,夜伏篠中。翌日再戰,全佯北,楊逐之,伏者出,以刀鉤止,大呼,全回馬挾之以去。安兒乃領眾備牛酒,迎歸成姻,遂還青州,自是名聞南北。

這位楊姑姑是扈三娘式的人物,其兄楊安兒對李全說:“你是好漢,可與我妹挑打一番。若贏時,我妹與你為妻。”從這裡可見江湖人對好漢的理解。《水滸傳》承繼的就是這種意義的“好漢”,它不僅與“武”聯絡在一起,而且還帶有不遵守國家法紀,專幹一些作奸犯科之事的意思。《水滸傳》中第一次出現“好漢”就是指少華山上的強盜朱武、陳達、楊春等三人。第八回在介紹柴進是說他:“專一招接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個養在家中。”所謂“好漢”多是“流配來的犯人”。第十四回說他接待天下“好漢”,又說他“最愛刺槍使棒,亦自身強力壯,不娶妻室,終日只是打熬筋骨”。第十五回,介紹阮氏三兄弟,說他們“與人結交真有義氣,是個好男子”,“好男子”也是“好漢”之義。其他如不怕死,遇事敢作敢當等等都屬於“好漢”的行為。這些說法與主流社會對“好漢”的看法有了根本的區別。

好漢:《水滸傳》流傳給後世的話語

我在《水滸傳》主題時曾說過“水滸”是寫遊民的成功與失敗的,最初這個故事的創作者與演播者是江湖藝人,江湖藝人實際上是一種有才藝的遊民。他們對“好漢”的理解實際上是遊民對自己的認識和評價。這種自我肯定和評價由於《水滸傳》的藝術感染力量得到廣大受眾的理解與認同。因此,自“水滸”故事普及以後,社會公認了這個用法。於是,“好漢”之名流於天下,不僅通俗文藝作品使用,而且也用於現實生活。為那些處於社會下層、又不甘於窮困以沒世、並有幾分強力的遊民,找到了一個恰當的稱呼。凡是敢於與主流社會對抗的秘密組織的成員、打家劫舍的綠林豪強、闖蕩江湖各類人士、乃至稱霸一方、為人所懼的痞棍,都會被畏懼者恭送一定“好漢”的帽子。馴良的老百姓突然遇到一個劫道的匪徒,驚恐萬狀,對匪徒如何稱呼,過去沒有,自讀了《水滸傳》之後,便有了一個現成的稱呼:“好漢爺”。現代作家老舍也說“土匪們對於下過獄的人們,諡以嘉名曰‘好漢’”(《老張的哲學》)。有了“好漢”這個“嘉名”,便有了自我慰藉,幹了違反了社會輿論的事情,在心理上也不會造成負擔。

文/王學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