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
熱衷挖苦人的同事拿我讀書的事扯起話題。他左手掛上我的脖頸,拉長的聲音毫不掩飾奚落。
我知道,是入職不久的女職員給了他輕佻的勇氣。像殷勤的泰迪,他指望拿我當話引子,然後同她倆中的一個、甚至兩個上床。
他衝兩個女生挑挑眉,揶揄道:“阿文每天中午都看,肯定不是什麼正經書……你們懂得。”
“在讀老舍。”
“什麼?”
“老舍。”我正色道。
“老個屁舍,這年頭,傻子才會看老舍。”
他愚蠢的笑聲還在耳際,說來已是元旦之事。
像用力過猛衝出軌道的列車,他終究沒能用無知將旅客帶上終點的床。兩個女職員因他後來越來越多的下流話敬而遠之。
這委實是幸事。
今天就跟大家分享一本老舍的散文集——《濟南的冬天》。
作為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老舍的圖書可謂琳琅滿目,《濟南的冬天》也是版本繁多,第一次完整讀完是2014年——大學圖書館收藏的天津人民出版社版本,閱讀體驗甚好。待我去書店尋時,發現已絕版。
此後數月,見再版無望,便入手了北京聯合出版公司的版本。總體來看,文章排序上略有不同,選取的篇目也小有差別,老實講裝幀亦不比天津精美,好在比較均衡,像學生時代那種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孩子。
此版《濟南的冬天》共有四個章節,分別以老舍《濟南的冬天》《她那麼看過我》《抬頭見喜》《夢想的文藝》四篇文章命名。
以我拙見,可以粗略概括為“景、人、情、藝”四個字。
若說魯迅文章的精髓在於字裡行間夾著理想和槍炮,那麼老舍的文章,則更像是少年偷偷摸摸藏在格子間的心事日記。無粉飾、不精細、不懂收斂,甚至有些牙磣——反倒成就了它的嚼勁。於是,濟南、北平、青島、內蒙這些本分的地界硬是在老舍筆下生了性、動了情,變得有溫度,有質感。
只是老舍終歸是老舍,他從來不會說和楞話。縱然都愛,程度卻各有不同。他為思念的北平落淚,為熟悉的青島動情,但無論由青去平,還是自平返青,中途總要在濟南停留一兩天,筆下的甜蜜到底不比身體的誠實。
我總有種感覺,如果把北平比作老舍家中正襟危坐的長者,青島看成老舍端莊大方的內人,那麼濟南,才是他濃情蜜意的達令。像閉著眼也能想到的情人,雖不能每日相伴,但遇見時總是多出些新鮮與歡喜。
所以他才能吟詠“七十二泉,泉水成溪,穿城繞郭”的美景,所以他才能表白“城河帶柳,遠水生煙,鵲華對立,夾衛大河”的氣象。他不吝辭藻,他不惜深情。他寫大明湖,寫趵突泉,寫齊魯大學,寫秋天的古路,像為裸替女人繪彩繪的柔腸客,溫柔地滑過濟南精緻的每一寸肌膚。
他甚至專門寫過一本《大明湖》的小說,可惜同商務印書館被大火燒掉了。老實說,我不曾像老舍這般愛過一個地方,但當我閱讀完這一章節,竟也忍不住隨老舍飆出那句“Sweetheart”。
然而,多情總有遺憾,浪子終要歸巢。當豐富衚衕的柿樹綴滿深秋,濟南的美,註定只能留在老舍泛黃隱忍的情話中。
談到人,老舍更是滔滔不絕。
他吐槽年輕人學詩人囚首垢面,破鞋敝衣,只是皮毛,詩人必須先中魔;他忿忿英國人難以相處,看一些自我滿足的意淫小說,偏偏瞧不上拜倫、雪萊、王爾德這些真才學者。
老舍一生尋求文學自由,是故喜歡人情味濃的生活,所以他記得吳組緗先生的豬;記得馬宗融先生的時間觀念;記得姚蓬子先生的硯臺;記得何容先生戒菸。談起宗月大師,他動情說,宗月大師的居心與言行是與佛相近似的;敬悼許地山先生,他洋洋灑灑寫了八頁文章;聽到羅常培先生病故,他含淚寫下“與君長別日,悲憶少年時”的詩句。
他時而傷感,時而憤然,時而嬉笑怒罵,時而浪漫深情。然而,當第三章讀過,你會明白,他的情緒,他的自嘲,他的“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皆源於他對生活至真至上的熱愛。
他像一個不通世故的老人,沒有美顏,不懂照騙,舉著攝像頭,事無鉅細地照出房間的一切,美的、醜的,只是真的。
他愛貓的古怪,也坦率貓的口感;他描述鳥獸的自由,卻直言未必比被人豢養著快樂。
他的筆下既有取錢、避暑這等小事,也有買彩票、有聲電影這類稀罕事,甚至是金錢、理想、家庭、孩子這些茶米油鹽。
有人說:老舍的文章不夠大氣。
但“大”源於距離,“氣”發於矯飾,老舍不需要這些。
他只是簡簡單單地把自己攤平在紙上,就已那麼足夠。至於坐在書前的我們,更像是照著鏡子中平凡的自己。
書的第四章關乎老舍對於文學與藝術的思考,並非所有人皆需去讀。觀花者,多留無益;習作者,自拾珍貴。休說老舍不夠壯闊,你可知他去得決絕。
讀一讀《濟南的冬天》吧,在一個陽光正暖的午後。
也許從樸實的文字中,你會讀到青春的那場大雨,你會回到十幾年前、二十幾年前那無憂無慮的舊時光。那是青春,那是我們最真實的活過的證據,那是我們曾走過的理想世界!
年輕,除了酒醉與交配,更該有真實和熱愛。
我們,本該為有趣而活。
我是阿文,你們的每日陪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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