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一位諾獎作家,比她更擅長用命運玩弄女人了

我經常會想,如果當時不做那個決定,現在的我又該是別的樣子了。

但是人生,沒有這種假設,也不會讓你有機會知道,當時以為更好的那個選擇會把你帶向何方。什麼是更好呢,其實不再比較的當下,或許就是最好的。

愛麗絲·門羅的短篇,不是那種一入口就非得討好你的味道,也沒有後勁十足的殺傷力,它會帶著你慢慢走入一種屬於自己的微醺狀態,然後一直舒服的微醺下去。

好多時候,現實中活的太累了,總想把自己塞回到夢裡頭,門羅就是一個會造夢的人。那些故事裡的人,是你也不是你,像夢又不是夢。

但會饋贈好多現實中得不到的感覺,比如隔著人潮,你深情望向我的一瞥,人擠人的車上,你使勁拉著我不想放開的手……文字和夢在較勁,我和另一個我在互辨真偽。

一邊的心還在那麼深刻感受著你的溫度,另一隻眼卻特不識趣兒地睜開,意猶未盡醒來,你沒在,我也還是孑然一身。

總覺得這番被命運播弄的夜,筋骨鬆軟,皮肉舒坦。

再沒有一位諾獎作家,比她更擅長用命運玩弄女人了

那個世界的色彩是不太分明的,但是每種感覺都是被放大的;而這個醒來的世界,色彩飽和度極高,日程表卡的那個小距離如此嚴絲合縫,而我卻像泡麵泡菜包裡的蔬菜,難以支稜起來。

直到你的出現,把我播弄醒了。

/ Part 01

「碌碌無為的活著,也不見得是壞事」

你可以一個人學會去愛,但是愛情,自己不行。若冰26歲以前一直以為,愛情是別人家的事,她不羨慕,也從未期待。

但是丹尼爾的出現,讓她徹底醒了,並在之後的二十多年裡,一直不敢睡得太深,因為太深的夢,會碰到那根痛的再也得不到迴應的神經,它通向當年那個或真或假的丹尼爾。

是那次的相遇,讓她起飛了,又狠狠地墜落下來。

《播弄》講了一段錯位的故事。但是誰的人生不是由無數段錯位組成的呢。

聚焦看,覺得當下的錯位,是一生都想挽回的遺憾,可是拉遠再看,那個時候的錯位,是比無數對位更合適的安排了。

若冰喜歡看莎士比亞的戲劇,小說一共提到兩部,《安東尼與克里奧佩特拉》還有《皆大歡喜》。兩部劇配合小說的劇情很有意思的先後出場。在看完第一個悲劇時,他們欣喜若狂地相遇,但在第二部喜劇結束的時候,若冰卻被卸了妝的愛情狠狠砸醒。

如果當年若冰早一點或者晚一點走進那個鐘錶店,遇到了真正的丹尼爾,可能就不會有後續的這段人生。

和重病的姐姐在最後和解的難忘時光,在鎮上被稱為“皇家約克”的精神病院成為一名被人敬仰和喜愛的醫生,在真正冬天來臨的時候,她依然保持著獨身的優雅和時尚,黑色的簡約長大衣,齊肩的精緻直髮,耳垂上恰到好處的鑽石耳飾,還有按電梯拿捏的角度剛好的指尖。

她沒有機會再讓那次愛情中的“高階臉”重現,錯過就是錯過了。

那年的夏天,綠色的長裙,那年湖邊隨和的黑天鵝和優雅的野鴨,還有唐尼街拐角寂寞安靜的鐘錶店,汽笛響起前,月臺上高低不平滲著潮氣的紅磚……就在這些恰到好處的“那些”中,丹尼爾像一幅畫一樣及時出場,掛在了最應該出現的地方。

所以若冰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愛情來的時候,比她以為的還要兇猛。但是沒有愛情的這些年她學會了,去愛。

去愛自己,讓自己活出高階的樣子,配得上當初想逃離到窘迫生活之外的那副畫面。

愛家人,陪著從小患有嚴重哮喘的姐姐度過最後時光。

愛她的工作和病人。愛,生活給她,和她正擁有的一切。

曾經在一個被陌生人包圍卻覺得極有安全感的劇場,若冰每年夏天都看莎士比亞的戲劇,那時候她和姐姐的關係很不好,喬安妮總是用各種句式和語法,為若冰這種虛偽、盲目、迫切地想混跡高階社交圈的行為造句。

若冰也懶得解釋,她是一個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的人。就算加再多的蜂蜜,它們也只是沉在杯底,最先入口的水總是寡淡無味的。

再沒有一位諾獎作家,比她更擅長用命運玩弄女人了

這些年因為喬安妮的病,若冰的生活半徑被緊緊鎖住,沒有什麼情緒資產值得管控。但是她知道,每年夏天的那趟火車和莎翁的門票,是一種不合時宜又迫切需要的逃離,是一種自己對自己的播弄和翻炒。只有偶爾自己讓水杯打著旋兒,才會從逐漸微甜的口感中,想起那團杯底沉睡的蜂蜜。

多年以後的若冰,已經不需要陌生人的包圍就可以自如的獲得安全感,她甚至敢大膽的上臺演出,而且十分出彩。雖然她現在依然保持當年的習慣,每個夏天還是會固定去看莎士比亞的戲劇,可是她再也不會去斯特拉特福,而是會去更遠一點的濱湖尼亞加拉。

二十多年的時間裡,她始終不曾忘記那個看完莎士比亞的悲劇,丟了手袋的夏夜,在斯特拉特福遇到了丹尼爾。不知道是悲是喜。這是若冰一生唯一為之傾心的男人。

在彼此活著的時光裡,初見也是訣別。

/ Part 02

「誰的成長不是一次次被播弄出來的」

他們的相遇沒什麼特別新鮮的說道,可是被門羅寫出來,就還真挺有滋味。

有些遇見,是你逃不掉的。就像有些離別你也永遠躲不開。

若冰看完《安東尼與克里奧佩特拉》,準備坐火車回家,發現手袋丟了,沿路去找,一無所獲。在無助和失望的時候,遇到了正在公園遛狗的丹尼爾。

從口音她判斷丹尼爾不是本地人,但是卻願意跟著這個陌生男人回到他的住所,去享用一杯紅酒和他親手烹飪的晚餐。晚餐的名字叫做“斯特柔伽諾夫”。是門的內哥羅人經常吃的一種地方特色,其實就是用肉、香腸還有洋蔥、酸奶油和酒燴成的一道菜餚。

但是初夏的星空、陌生的男人,古老的店鋪、酒精的助興,還有味蕾的滿足,讓若冰撿回了剛剛喪失的安全感,並順帶拾起來了一大坨多巴胺。

只不過,丹尼爾很快要離開那個城市,所以他們的下次相遇,約定在了第二年夏天。丹尼爾希望若冰穿著同樣的衣服,不要寫信,只要互相記得,夏天到了,你來就是。

這樣不結實的劇情,哪個小環節錯位,都不會有想要的結局了,但是愛的狂熱的人,就是敢在這種虛幻的脈絡上再翻出來一些新的花邊。

再沒有一位諾獎作家,比她更擅長用命運玩弄女人了

後來的夏天他們最終沒能再見面。

他們再相見已經是二十多年後的事了,若冰在病人的床前看到了那個早已刻在自己心裡的男人的輪廓,是他,其實,也不是他。

十幾年前,其實丹尼爾就已經去世了。病床上的那個如此熟悉的輪廓,是丹尼爾的孿生兄弟。

她回憶當初那個不負責任又那麼浪漫的約定,才後悔自己的輕狂。

“他們當時進入的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如任何一個在舞臺虛構的世界。他們脆弱的安排,儀式感的接吻,由魯莽的信心主宰著,他們竟會一門心思地相信一切都會按照設想往前發展。在這樣危險的佈局下,只要往這邊或那邊移動一分,事情便會落空。”

是的,一切都不是曾經那個夏天的樣子了。車站的吻別以後,若冰就再也沒有見過丹尼爾,但是天意讓若冰以為自己是被丹尼爾無情又粗魯地拒絕了。

一直到第二年夏天,他們遵守最初的約定,誰也沒有寫信,只是在莎士比亞《皆大歡喜》上演的時候,若冰穿著一條類似當年夏天的綠色裙子,去赴約了。

但是,裙子不是同一條裙子,劇也沒有如約定般心平靜氣地看完,她提前跑出來了。

若干年後,她知道,很多的精神病人都喜歡把各種熟悉的物件擺放成千年不變的樣子,因為如果鞋子和牙刷哪怕有哪個,沒有擺對角度,那天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果然《皆大歡喜》帶來的不是喜劇。但也不能說是悲劇,只能說是生活,一切都是親愛的生活。

鐘錶店還是當年的模樣,他聚精會神修理鐘錶的神情,讓若冰覺得熟悉又陌生,畢竟那年的夏天他們只是喝酒聊天,並沒有看過這個男人在拿下圍裙以後認真的樣子。

但是那扇要推未推的門,卻始終沒有機會打開了。因為男人厭煩又不自然的看著門外的若冰,狠狠地從裡面關上了門。

若冰給了自己無數種假設,想逃避開剛剛關門那一剎那心的絞痛。比如他其實是有妻子的,就在樓上;比如他其實有不得已的理由,也或許去年夏天,他只是看著這個女孩子楚楚可憐 ……

他造了一個兩個人愛情的夢境,只有若冰雙手抱頭的跳下去了。

再沒有一位諾獎作家,比她更擅長用命運玩弄女人了

她在分別的這一年裡,無數次去圖書館查閱關於門的內哥羅的資料,她總是希望把那個未經允許就一下子種在心裡的男人和一些真正的地方或者一段真正的歷史聯絡起來。這樣當她觸控著某個地名的時候,彷彿也是在觸控她未曾在場的一段段丹尼爾的真實生活。

但是丹尼爾為何會這樣對待自己呢。

她和自己說“還是不要去找藉口逃避了,而是要正視這個打擊。如果你暫時逃避,就仍然會一次次再受到這個打擊。那可是致命的當胸一擊啊。”

生活,在以後的二十多年裡,都沒有讓若冰知道真相,但是這次狠狠的播弄,卻一直逼著若冰學會真正的成長。

首先就是和自己和解。

不去較勁,為何愛情摸了我一下臉頰就走開了,不去探究為何丹尼爾的愛一個夏天就隨風而逝,不去怨念為何自己會掉進這樣一段遇見的漩渦,掙脫不了,又尋不到光。

就是去接受下來,然後熬過去就好了。

作為旁觀者,我們知道是若冰錯過也錯怪了丹尼爾,但是若冰不知道。她一直在真相的背面活了20多年。但她之後的人生,也不能因此就說,活的更好或者更不好一些。

人生其實沒有什麼錯過,只是你在當時的心境下,選擇走哪條路,會看到什麼樣的風景罷了。可悲的點在於,很多時候,我們自己沒有選擇權,我們想要赴湯蹈火的衝上去不顧一切擁抱愛情的時候,命運往往會把我們播弄到另一條路上,那裡有當時我們不覺得珍貴,但是回憶起來卻會捧在掌心裡的東西。

再沒有一位諾獎作家,比她更擅長用命運玩弄女人了

有時候我們錯過的事很小,有時候的錯過卻是關乎一生的失去。如果我知道當時我再多等一會,會有哪怕萬分之一的希望和你相遇,我也一定不會走。可是,我還是走了,因為他回來的時候,命運安排好了別的結局。

在多年以後,只能去回憶和假設當時的一切,但是你就是沒能穿著牛油果綠的裙子和他在約定的時間地點見面,你穿了酸橙綠色的,雖然都是綠色,但是不是同一條了,而且你沒有看完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你沒讀懂喜劇中的悲,比悲更悲。

所以命運就沒讓你再能見到他,沒讓你強迫忍了一年多的冷靜的心跳,解恨的等到那一個登場的手勢。

有些痛,還是得自己領走。

那年夏天所有關於愛情的美好和憧憬,甚至是對於生活的嚮往,都被必要的成長澆滅了。

這是青春的驕傲,也是青春的酸楚。

/ Part 03

「你被播弄,還是你在播弄」

播弄改變不了你的軌跡,你還是會被強大的慣性拖拽進既定的命運裡。

看似是若冰被愛情播弄了,當然她自始至終不承認和丹尼爾的相遇是愛情,她認為是一種叫做天命的東西。但是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是若冰骨子裡驕傲,又不安的心,在自我播弄罷了。丹尼爾,只是她內心的一個映象。

對他關上那扇門的並不是丹尼爾,而是他的孿生哥哥阿德齊克。一個聾啞的自閉症患者,對外界總有敵視情緒的陌生人。

知道這些真相,是在二十多年以後了。丹尼爾已經去世,自己的姐姐也離開18年了。

那天被拒絕就立刻走開,是若冰的選擇。驕傲又獨立的若冰,有一個不太強大的內聚性自我,這個自我騙得過若冰的意識,卻躲不開她的潛意識,她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堅強和淡然。

她在26歲以前經歷的一切,讓她對這樣無禮又突然的拒絕徹底失控了,擊穿了她的意識層面,於是潛意識那個嬌小又不太成型的內聚性自我,就蹦出來做主。逃離,是在自體弱小的時候,求得生存最好的途徑了。

每個人的選擇決定了你活在一個怎樣的心靈世界,選擇越是狹隘黑暗,越是執著於小我的永續,就越怯懦越怕死,選擇越是光明、善良,越相信愛,就會放鬆自信地去迎接生活中一切風浪。

若冰,顯然是介於二者之中的人。她沒有足夠強大到用生能量去包裹這份太過於鋒利的死能量,當然也沒有被擊垮並讓自我徹底破碎。

再沒有一位諾獎作家,比她更擅長用命運玩弄女人了

她只是在那個夏天,打包起自己亮閃閃的碎了一地的心,還是驕傲地邁著小碎步,想躲過一切夏天生靈的眼睛,逃離開罷了。

但是,逃離以後的她,在這次被徹底的播弄中,開始了迭代成長。這是她骨子裡的內生力開始甦醒了。

小說中反覆提到若冰要照顧一個患有哮喘病的姐姐,幹一份自己不算很喜歡的工作,而且她從未有一刻對那些已經結婚的女孩抱有羨慕。這個平凡的小鎮上,似乎沒有什麼讓若冰真的動過心,所以她寧肯每年夏天都坐火車去斯特拉特福看一出莎翁的戲。那是唯一一段精神寄託的時光。

這個習慣已經堅持五年了。戲散場後,她會沿著河散步,找一個花錢不多的地方吃點東西,然後乘七點四十分的火車回家。這就是遇到丹尼爾之前那些年,若冰以為的自己生命中的一切了。這也是最讓她覺得要珍視和捍衛的東西。

“這短短的幾個小時,使她充滿自信,認為她即將回到裡面去的那種看來那麼不能令人滿意的生活,只不過是一個短短的插曲,是能輕鬆忍下去的。而在它的後面,在那種生活的背後,在一切東西的背後,自有一種光輝,從車窗外的陽光裡便可以看出來的。夏日農田裡的燦爛陽光與長長的投影,就彷彿是那齣戲在她頭腦裡留下的餘景。”

與其說每年夏天去看戲是一種儀式感,倒不如說是若冰對現實生活的一種慣性逃離,可能短短的被陌生人圍繞的投入戲劇的時光,才是真實的生活。而至於坐火車回去即將再次面對也不能逃離的一切,只是一個劇目中虛幻的投射罷了。

這是她嚮往和渴求飛翔的心,自我的一種慰藉和撩撥。直到命運安排她遇到丹尼爾。其實可以說是她把丹尼爾吸引到了自己的生命中。

她必須要有這樣的一次自我播弄,才能安心並捨得去打碎那個表層意識的頭腦自我,去生髮出一個更強大的內生自體,去接得住以後命運中賜予的更多的一切。

再沒有一位諾獎作家,比她更擅長用命運玩弄女人了

丹尼爾的出現,是在愛情的夢裡,給她設計了一段新的現實人生。

第一次遇到丹尼爾,她試著真正開啟自己,播弄著那些自己都不太熟悉的情緒,真切又急切地要去,擁抱愛情;當第二次遇到丹尼爾的孿生哥哥的時候,遭到無情又莫名的拒絕,折斷她所有向外剛剛伸出的熱情又脆弱的觸角。她開始逐漸學會帶著痛,向陽而生,去擁抱生活。

在二十多年後見到病床上的丹尼爾的孿生哥哥,並得知丹尼爾並沒有欺騙自己,而且已經去世的時候,她又一次被播弄了。但這次她很快回敬了生活。

過去的那麼多年,她不敢大口呼吸,因為輕淺一點的呼吸,肺的根部就不會疼。這樣,就能在吵醒那些要吞噬自己的死能量之前,先一步成長起來。帶著愛和光,帶著對生命深深的敬意,成長起來。

所以,她不再害怕被播弄,她也會時不時主動地播弄一下生活,像之前無意識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