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書個性的建構——談朱海澄隸書創作的探索

我一直在關注朱海澄的隸書創作,這種追蹤式的關注,使我獲得了書法家動態式的圖景。朱海澄是我觀察創作“個性”具有珍貴价值的個案。當代書法評論,常聚焦於作品本身的呈現,或者對業已成熟的名家展開評論。動態地呈現會更真實地看到朱海澄隸書創作“個性”建構的過程,也更直接地展示出他與眾不同的創作方式。對我來說,朱海澄是新一代隸書作者中不能迴避的個案,他努力建構簡便直率的隸書“個性”方式與創作經驗,構成了當下隸書創作的一種風景,也成了我闡釋書法家的邏輯起點和學術立場。

十年前,朱海澄給我的印象就很符合優秀隸書家:厚重、大氣、靜穆,事實上他在書法創作的路上走得也很堅實。他在隸書傳統上有廣泛的臨習體驗,也有深入經典的心追手摹。我看到他在隸書創作上獲得了內在的突進,認為他的隸書會在幾年裡走向當代隸書精英的隊伍。但是,朱海澄總是不斷地給人意外,他並不按我預想的套路出牌……

隸書個性的建構——談朱海澄隸書創作的探索

吳昌碩題畫蘭詩一首

朱海澄打亂了我的預測,反而讓我更加期待。他的隸書一段時期會表現出新的取法要素,並能積極轉化成創作營養。比如他的《磚銘文字印象》,取“磚銘文”的特殊意趣,又不失漢隸的大氣,將字形撐滿方格,一種方正的空間就凸現出來;同時,那種用羊毫慢慢吞噬紙張的感覺使得線質愈顯蒼潤,並以此來觸動觀者。後來,其作既有方整嚴穆的漢碑意味、明快簡練的漢簡意趣,也有篆隸雜糅的妖嬈姿態、當代流行的“風塵味”。這些,都表明他是隸書途中的行者。可以看到,朱海澄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變化。因為變化,所以他有著開放的取法視野。變化也讓我看到他的另一面,沒有穩定的風格取向,沒有找到值得終生相守的精神源地。他所能做的就是如何紮實基本功,重心所向就是隸書的“線質”,他對線質的理解與表達傾向於“圓”與“厚”。實際上,朱海澄更多的是用篆書的圓潤與《石門頌》的飄逸來寫隸書。我認為,朱海澄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需要解決,一是要抵達更為沉雄嚴穆的隸書境界,再是還沒有自己的書寫“個性”。

最近兩年,朱海澄開始隸書“個性”的建構,開始了“個性”尋找的征途。

朱海澄用心經營隸書創作“簡便率真”的書寫個性,上述兩個問題實際上被他合併成一個問題,就是藝術個性的問題。沒有必要所有的隸書都是沉雄嚴穆的,只要將個性寫到極致,便有審美的價值,他圍繞簡便率真的書寫個性,做了四個方面的努力。

首先,放鬆了隸書的起收筆,使用筆起收的過程變得簡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起筆不做調鋒動作,隨著筆鋒自由狀態入紙,所以有不少帶有尖鋒入紙的形態,這種自由入紙與“二王”行書的起筆有著暗合之處。比較典型的如《金剛般若經》《只研朱墨作春山》等作品。隸書常見方筆與圓筆兩種,都有起筆動作,將筆鋒隱藏起來,透過裹鋒形成逆勢運筆,寫出生澀的線質。朱海澄並不經意隱藏筆鋒。二是,不關注筆鋒的狀態,常見分叉的筆毫出現在筆端,並順其筆鋒殺入紙裡,當然在收筆上,也基本是筆止即收的簡便。這種起收筆的簡便也可以看到他書寫的自信、自若與自由。

隸書個性的建構——談朱海澄隸書創作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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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筆之後順勢運筆,因為在入筆處不做逆鋒,一入紙常帶有“一拓直下”的筆法,當然我們也可以找到簡牘的用筆意趣。大量的漢簡實際上就是隸書的“草化”,在“草化”過程中用筆也變得直率簡樸。他是否受漢簡意趣的影響,不知道,但他這樣用筆肯定是在追求書寫的輕鬆、直率的感覺。不管我們今天怎麼看待和評價隸書的“輕化”,但至少從朱海澄這裡看到了對於自我、對於感覺與個性的信心,看到了書法表達的精神蹟象。

其次,快捷地運筆產生了大量直線,這與朱海澄原先的綿實與圓渾的線質有著巨大的變化,可以說一入眼常常會覺得寫得比以前薄了。他肯定知道原有的綿實線質對於隸書的重要性,但他還要追求簡便直率的直線,一定有他的理由。

在一般的觀點中,個性就是對傳統的反叛,這樣才能掙脫傳統束縛,所以風格的塑造和傳統總會有所不同。很多書法家進入個性表達期間,武斷地與自我、與傳統的核心分裂,因此大大降低了藝術品位。書法的個性表達一定是融入傳統經典的血統中,才能真正地生根發芽,才能保持經典的核心,融入真實的自我,才能保持高品位的個性。朱海澄深研《石門頌》,得其線質的綿實雋逸;深研《禮器碑》,得其體勢的俊秀溫潤;深研《好大王碑》,得其天真率直的意趣。朱海澄為我們提供了一種不是為了個人的“辨識度”,而是紮根在“經典”中的“個性”圖式。堅實的傳統、獨特的理解是書法創作個性不可或缺的資源,實際上所謂堅實的傳統,如果僅僅只是技法意義的堅實,同一時代中會有一批書者做到,之所以在一段時期會有一批相近的隸書面貌,就是因為在經典上沒有獨特的理解。我覺得這種學術視點帶來的啟示與參照,不僅有助於防止隸書主流正規化陷入慣性和僵化,而且還標示了個性必須在書法傳統中,有自我理解的眼光,才有可能重新聚集的活力,賦予新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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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圖

第三,朱海澄在隸書結構上也追求簡便與自由的狀態。隸書結構的經營很見一位書家的藝術品位,這對審美意趣的暗示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他的作品之所以在結構上給人輕鬆的書寫狀態,有兩個因素。一方面是大量簡便的“直線條”,這種點畫形質構成了相對簡潔的空間結構。為了讓隸書這種簡便的結構更為突出、有對比,他在篆書創作中非常注重線條的豐富性。只要在表達方式上產生明顯的對比,我們就有理由視為表達的自覺。由此可見,其隸書結構的追求就是朝簡便直率的表現方向,簡便與簡練很難把握,把握不到位就容易走向簡單。另一方面,在其隸書空間的組合上,有一種方正、勻稱的空間感。如果不細察作品的內部空間,僅從字面上理解,這正好是隸書結構的主旨。但是,朱海澄的隸書結構在方正與勻稱中比較有新意。《張遷碑》看似方正,將其結構外輪廓劃分,會發現常常是上端大、下部分小的倒梯形,《鮮于璜碑》在方正之中蘊含的空間變化更大。清代伊秉綬的隸書,將方正推向極致,為了內外空間的方正,甚至帶有一些裝飾意味。朱海澄的方正是在簡便的感覺下呈現的,是略帶有楷書意味的那種方正。經典隸書的方正中常會抑制某種筆畫,形成方正的外空間,同時收緊字內空間,給人以嚴穆、安詳的意趣。朱海澄的方正,更多得益於《好大王碑》那種“醇古整齊”,這種整齊極大地弱化了隸書的波磔,帶有很強的楷書意味。

隸書個性的建構——談朱海澄隸書創作的探索

陶淵明歸去來兮辭

最後,朱海澄喜歡飽滿的構成圖式,這是他對空間處理的個性,也可以看成是他隸書內部結構的延伸。比如《唐·司空圖〈委曲·登彼太行〉》《獨持偏見·一意孤行》《霧裡看花》等作品,都是“滿章法”。當然,更多的是分塊組合,形成章法空間的對比,比如創作主體內容用“滿章法”,落款部分鬆開大塊面積,用疏朗的行書形成整件作品的空間對比。飽滿的空間是其隸書章法的基本結構面貌,正是飽滿的章法彰顯出精神的密度,而結字的內部卻營造著簡便直率的性情。

朱海澄隸書創作個性建構的過程給我們一種啟示,個性是真實狀態的流露,個性是帶有審美自覺的追求。真正要達到成熟的個性,則需要漫長時間的錘鍊。(附圖為朱海澄書作)

隸書個性的建構——談朱海澄隸書創作的探索

古詩三首

(來源:中國書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