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迷濛的天氣，我和自稱剛剛刑滿釋放的葉先生碰了面，在虎丘區的一家星巴克裡。我們是在網上認識的，他一直對我很熱情，告訴我能夠給我介紹客戶，而我急著開單，答應過去見見他。

記錄日期，是犯人家屬的日常

進門以後，我就看到兩個身形矮小的男人坐在窗邊，佝僂著身子，雙手緊握著手機，在嘀嘀咕咕聊著什麼。

葉先生抬起頭看到我來了，露出了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來坐來坐，你等我一會，他辦貸款呢！”

只見他的這位客戶，也瞅了我一眼，但是迅速地轉移了視線。一會從口袋裡掏出了身份證，眯著眼繼續輸入資料。

我知道，葉先生刑滿釋放後，還是做起來了了主業，他之前是做暴力催收的，犯了尋釁滋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今年年初，他釋放出來了，因為沒臉回老家，就乾脆在蘇州漂著。

已經30歲出頭的他，滿臉風霜，面板被曬成了不健康的黑色。他告訴我，自己做的是小貸，效益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他的客戶都是虎丘附近小廠裡的打工族，以及蘇州鄉下沉迷賭博的混子。他們的特色就是缺錢，又沒法走正規渠道貸款，因為大部分是黑戶，欠了銀行一屁股債，又沒有能力週轉。

客戶和他倒騰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有批下來。葉先生惋惜地拍了下大腿，讓他先回去等訊息吧。客戶搓了搓手，又瞅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推門出去了。

葉先生停止了嘆息，迅速讓喜悅之色浮上面孔，問我：“喝什麼？別客氣，只管點。”

我本來要推辭，但是看他堅持，還是要了一杯抹茶拿鐵。

葉先生請我喝的抹茶拿鐵

他跑去櫃檯，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問咖啡有哪幾種，期間身子一個勁在晃悠。問東問西，最後還是選擇了兩杯抹茶拿鐵。店員問他要中杯還是大杯，他還問了問有多大差別，一看大杯還要多掏幾塊錢，便還是要了中杯。

我看得出，他從沒喝過星巴克，今天是因為我來了，為了裝場面，忍痛買了兩杯。

我咗了幾口，便放在一邊了。他拿著猛喝了一口，竟然還嗆到了，尷尬地放下杯子，吸了下鼻子。

“你說要給我介紹客戶？”我適當時候還是切入了正題，不想繼續浪費時間。

“別急嘛，坐一會，晚點帶你去廠裡問問，總有需要的。”他打了個哈哈。

“晚點是啥時候？”

“五點半後面，廠里人下班了，會去食堂吃飯，到時候再去推銷，效果會很好。”

我察覺到他一直在端詳我，這種感覺真的很不舒服。

我輕笑，讓他把身份證掏出來，我要求先給他申報掉。

他也沒多猶豫，直接給我了。

“你怎麼是黑戶？”

“很奇怪嘛，我身上的官司還沒結束。”

我略微失望了一下，突然覺得今天的會面有點索然無味。他開始滿嘴跑火車了，甚至和我說在附近一家酒店包了月，白天累了可以過去休息。

我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但是，我從外地趕過來，就是為了做業務。這時候我選擇回家，路費就白白浪費了。

見我懶得多搭理，他又開始打電話，喊他的一個員工過來。

不一會，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過來了。他大手一揮，走，一起去吃肯德基。

我們又轉移到了隔壁的肯德基裡，我拒絕了他幫我點餐，自己點開線上下單，買了一桶原味雞。而他為了充大頭，直接買了一份全家桶，帶著女孩子一起吃。

他告訴我，現在招了兩個業務員，每天都在用一個社交軟體撩附近的人，讓他們熟悉以後過來辦貸款。

我說，我也是用的這個辦法，你不也是我割的韭菜？

他哂笑，沒辦法，沒錢打廣告，只能用笨辦法地推了。其實這種社交軟體前兩年可紅火了，自己想去做，然而沒有資金，玩不起來。

突然外面雨下大了，我一看，直搖頭。

我們就一直坐著，他閉口不談幫我拉業務的事。期間，他聊到了自己的前妻，前妻曾經執迷賭博，輸了幾十萬，把他在山東日照的房子都賣了。為了還債，他又去放貸，兜兜轉轉把自己陷進去了。

“你知道我來蘇州的另一個原因嗎？”他又猛吸了一口可樂，“因為我的初戀啊，她在蘇州混得很好呢，一想起她，我又有了奮鬥的幹勁。家裡的敗家娘們見鬼去吧，因為我沒錢了，拋棄我了，結果改嫁後天天被家暴。”

我一瞬間徹底無語了，但又沒法反駁，只是在看窗外，雨有沒有小了。

“其實，坐過牢的我，根本不配擁有愛情。”

“我偷偷去看她了，她穿著一身名牌。雖然我不懂牌子，但是一看就很貴，比十幾歲時候好看多了，真好。”

“她問我最近在哪裡混，我和她說金融公司，我怕她知道真相。”

雨漸漸收了，我藉口說，有急事，趕緊要走了。

他沒辦法，告別了我，但是我離開後一段時間。他還是不停給我發微信，讓我有時間的話，再回去。

其實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這一天在蘇州，是白費了，不過也好，我又聽了一個故事。

眾生平等，眾生皆苦，出獄以後的你們還好嗎？是否真的，錯過了最美的愛情。

萬般思緒，也是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