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起父親一些事。

1）父親是小城的大文人，母親只上過三年初小。1988年起，我在省城西安讀書，父母會合計著一起寫信。

父親開頭寫“吾兒如晤”，落款寫“父名不具”。母親說他的名字寫錯了，他不叫不具。父親說我是他爸，不具就是不用寫了。母親說，不寫他怎麼知道是你寫的信，還是寫上的好。

2）1992年起我在京城讀研，有一年暑假打工，寫信給父母，說給韓國人輔導漢語，晚幾週迴家。回家後，母親問我：“韓 國人給你多少錢？”我說“是韓國 人”。父親笑了，說：“你媽以為那個人姓韓，叫國人”。

這個不能笑媽媽。中韓1992年才建交，之前一直叫南朝鮮，當時普通人不知道大韓民國——韓國的稱呼。

3）1995年，我經歷了感情重挫，寫信訴說自己的痛苦絕望，死了活了的。

父親回信痛斥：“老子花錢供你讀書，你卻兒女情長、尋死覓活。大丈夫處世，當愁功名不立，何患無妻？看你是飽暖思淫慾，吃飽了撐的。生活費減半一月，自我反省！”

年輕時那點事，在父親看來不過是顆青春痘。

4）1999年，我從北京市政府辭職，去清華讀博，第二年覓得知己結婚。當時就是獎學金、導師的助教補貼，以及零星的稿費。沒有什麼積蓄，大的花費還得靠家裡。

那時流行贈白金鑽戒，廣告雲：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

父親堅決不同意買，認為首飾隨人貴。窮人戴個真的，也會被懷疑是玻璃的。伊麗莎白女王戴個假的，都會認為是真的。

婚紗照我已說服妻子不拍，認為太假。這個鑽戒，作為結婚的信物，妻子說得有。

父親不願家中出錢，母親雖覺得買黃金首飾更靠譜，但拗不過兒子，最後拿出她的私房錢5千購買。2000年的5千，按房價的購買力，相當於現在的5萬。

但除了婚禮，妻害怕丟失、被搶，不復戴。搬了幾次家，不知道放哪了。

現在來美，更是找不著了。看來還是父親說得對。

據說人類社會最大的騙局之一，就是鑽戒。一是並不稀缺，可以人工合成，不斷降價。二是難以流通、變現。三是帶的人不多，最後都不知放哪裡。

5）2007年，父母來京帶孫女。父親除了古詩詞，也與時俱進，教孫女英語字母，基本上是數學和物理課上的底子，阿爾法和a、貝塔和b等分不清。

一日我們下班回家，父親說26個字母都教會了，讓孩子背：abc什麼的都正常，只是最後的u-v-W，讀成了u-v-不大溜。

雖予以糾正，孩子後來讀到W，還下意識的打磕絆。

父母后來返回陝北老家。母親積勞成疾，身體不好。她老覺自己是個拖累，捨不得花錢，也不願出門鍛鍊。父親勸她，敢花錢拉動經濟，身體好支援子女。

他身體倒是好，每天堅持鍛鍊，從不拖累別人。可花錢還是捨不得。

6）2015年，我質疑某明星吃空餉，網路訊息傳到父親那裡。視力衰退的他，平時看書都要用放大鏡，仍堅持用筆寫了一段話，讓人拍照發給我：

“響噹噹的名校北京外國語大學，對有思想有正義感，並給學校帶來聲譽的學者進行排斥，卻寄希望娛樂圈的人來捧場。而一些不辨是非、不分青紅皂白的網路混混們，也唯娛樂明星是從。可見中國社會失去了理想和追求，渾渾噩噩活在一片歌舞昇平中……”

哦，老爸，原來咱倆不光都是A型血，價值觀也一樣。不僅給我遺傳了生物基因，還遺傳了政治基因。

7）2018年，父母和姐姐們來美看我。父親已80歲，習慣早起，過去勞作，現在散步。第二天，其他人還在睡的時候，8點多我接到電話。警察局打來的，說有位自稱我父親的先生在那裡，讓我來識別、領人。

早起的父親，周圍散步，走到了女兒上學的初中。在學校外邊東瞅瞅，西看看。形跡可疑，又是外國人，很快被裡面報了警。當他正扒著窗戶看上課的時候，被人拍肩，回頭一看，全副武裝的警察。

還好，沒有武器，沒有被當恐怖分子拿下。美國人看不出他的年齡，就像我們看不出外國人的年齡一樣。語言又不通，押回警局再說。

爸爸不會英語，地方警察不會漢語，而且他根本不知道你是中國人，還是日韓越南、菲律賓人。雙方完全沒辦法溝通。

爸爸畫了個五星紅旗。中國國力上升，金牌多多，警察認出。連線總部，電話翻譯。爸爸不知我的電話、地址，只說出孫女的名字，在此上學。從她的學籍系統裡，查到我的聯絡電話，有了開頭一幕。

操心完兒女，再操心孫輩。這就是中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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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美難歸一群人，人生路漫長，緊要處只有幾步，特別是年輕的時候

當年什麼都有，除了沒有潛規則；未來呢？

老J的成功與尷尬人生，事業有成，但理想越來越遠，感情無處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