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宋丹丹,少女心。鮮少有人將這兩個詞擺在一起。

入行三十多年,宋丹丹留給觀眾的印象,一直是碎嘴的媳婦,嘮叨的母親,豁牙的老太太。

那些樸實、鄰家、充滿喜感的角色太過深入人心,以至於宋丹丹骨子裡的浪漫和熾烈,都被掩蓋了。

很少有人察覺,“國民大媽”宋丹丹身上,始終有股少女的勁頭——

生猛,衝動,感情充沛,對愛情有至死不渝的追求。

少女

2011年,50歲的宋丹丹發微博悼念病逝的初戀男友,讓這段塵封已久的感情獲得了大量關注。

悼文中有這樣一句話:

“謝謝你給了我作為女人可以有的最好的初戀。”

緣分始於三十年前的一個雨天。

那天,19歲的宋丹丹撐著傘走進高三教室。

收傘的瞬間,她看見窗邊坐著一個高大英俊的陌生男孩。她覺得心跳快到要喘不過氣了。

男孩叫袁鋼,是一名轉業軍人。

那兩年,國家剛剛恢復高考,許多已經不是學生的青年回到校園,和應屆生一起上課。

彼時的宋丹丹,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黃毛丫頭。

父親是北京市文聯的書記,母親是中學老師,哥哥姐姐們成績都很好。

宋丹丹是家裡的老么,生活中唯一稱得上煩惱的,僅僅是比同齡人更豐滿的身材,還有臉頰上的兩團疙瘩紅。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少女時期的宋丹丹和母親

宋丹丹和袁鋼的初遇,堪比瓊瑤小說。

課間,兩人在昏暗的樓道擦身而過,突然,宋丹丹腳底一滑,往樓梯下摔去,袁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刺啦一聲,崩掉了3個衣釦。

宋丹丹捂著衣領逃走了,下午就給袁鋼寫了張字條。

她本能地使用了前人總結的“我將離去法”:

“我恨你。因為你救了我。我必須轉學了,我什麼都學不進去!”

兩個年輕人陷入熱戀。

袁鋼考上了北京大學法律系,宋丹丹的學習卻一落千丈,從班裡前五名到高考落榜。

當時正逢北京人藝劇場招生,袁鋼鼓勵宋丹丹去試試。

擔心再考不上大學就只能去賣醬油,宋丹丹答應了。

她稀裡糊塗地過了初試和複試,三試拿到的即興表演題目是,母親病了,女兒要打電話告訴父親。

剛巧考試前幾天,宋丹丹的媽媽因為破傷風住進了醫院。

或許是因為壓力和恐懼,宋丹丹竟真的哭了出來。

掛電話前,她鬼使神差地抽泣道:“爸,你快來吧,來的時候……給我帶,帶兩瓶酸奶!”

神來之筆的兩瓶酸奶,逗得全場老師鬨堂大笑,也把宋丹丹送進了人藝的訓練班。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大學時期的宋丹丹和家人

她的天賦迅速顯現。

有次她在人藝演出,著名導演趙寶剛看了,“驚著了,一小孩,能演得倍兒好!”

這位捧紅了無數演員的導演說,宋丹丹是他見過的唯一的天才。

學業順利,戀愛甜蜜的宋丹丹春風得意。但快樂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

1983年的一天,宋丹丹和袁鋼的父母一起吃飯。

她正專心吃著袁鋼爸爸做的土豆燉牛肉,筷子剛放進嘴裡,就聽到袁鋼媽媽對兒子說:

“小鋼,明天用你剛辦的護照去友誼商店買瓶色拉油吧。”

宋丹丹腦子裡嗡地一聲,眼淚刷地流下來。

她這才知道,袁鋼一家都要移民美國了,而袁鋼從未告訴過她。

宋丹丹忘了自己是如何離開餐桌的。

她感受到了巨大的欺騙——她已經在幻想要生幾個孩子了,對方竟從沒有將她放進自己的未來裡。

她給袁鋼寫了絕筆信,告訴他,她不會再見他。

為了擺脫失戀的陰影,宋丹丹和一個認識了很久的男孩走到一起,戀愛3個月後閃婚。那年她24歲。

她在自傳《幸福深處》裡回憶:

“當時我們甜蜜得發膩。每天晚上,如果我先到家,沒看見他,就沿著他回家的路去迎他。 反之他也會去迎我。我們絲毫不覺得累,只為了能早一分鐘看見對方。”

在戀愛這件事上,宋丹丹的熱情異於常人。每一段都全情投入,毫無保留。

然而,這段婚姻也僅維持了一年。

多年後,宋丹丹在書裡承認,每戀愛一次就建立一次婚姻,確實太過於草率。

但初戀倉促結束的痛苦,讓她在感情中極度缺乏安全感。

她渴望擁有一個自己的家,白天黑夜都和心愛的人黏在一起,不必為了幾天一次的見面倉皇等待。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25歲的宋丹丹在話劇舞臺

辦完離婚手續,他們一起吃了頓飯。飯桌上,男孩很認真地說:

“丹丹,將來如果你有名了,在任何場合、任何情況下,都永遠別提我的名字。”

宋丹丹答應了。她守口如瓶,沒有人知道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誰。

而那天以後,男孩也消失在人海,再無音訊。

主婦

第一段婚姻的失敗,並沒有令宋丹丹對婚姻喪失信心。

一年多後,宋丹丹遇見了英達。

英達家世顯赫,父親英若誠是新中國最早的一批老藝術家,翻譯了老舍的《茶館》,做過文化部副部長。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宋丹丹和英達

這段後來鬧得滿城風雨的婚姻,同樣始於一次戲劇性的初遇。

1987年1月,人藝開始籌備一出新戲,《縱火犯》。

27歲的英達任副導演,宋丹丹飾演一個戲份很少的黑人小女僕。

劇本圍讀那天,宋丹丹和英達挨著坐。宋丹丹口渴得要命,瞥見英達的保溫杯,寫了一張紙條塞給他:

“我能喝你的水嗎?我沒病。”

英達笑了一下,在下面回覆:

“當然能,但我有,AIDS(艾滋)。”

宋丹丹想,怎麼會有這麼機敏,幽默,不可一世又招人喜歡的人啊。

1989年7月13日,宋丹丹和英達在東城區街道辦事處登記結婚。

宋丹丹挽起袖子,一猛子扎進了主婦的生活。

英達十指不沾陽春水,宋丹丹成了家裡的頂樑柱。

修燈,修鎖,修煤氣,通馬桶,她無所不能,連轎車半道壞了,她也能修好。

有段時間英達沒有工作,成天在家睡覺。

宋丹丹不介意,四處走穴掙錢,因為英達會感激地對她說:“丹丹,我今天花你1分,明天還你1萬!”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宋丹丹年輕時

宋丹丹沉浸在被依賴、被需要的幸福感中。她把對英達的一腔愛意化作對家庭的付出,更加賣力地忙前忙後。

婚後,英若誠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宋丹丹對公公同樣畢恭畢敬。

1989年春節前夕,宋丹丹被選中參演小品《懶漢相親》。

有天宋丹丹彩排完回到家,英若誠問她最近在忙什麼。宋丹丹如實相告,說在演一個老姑娘相親的小品。

英若誠是老派知識分子,頓時有些不高興:“幹嘛?拿肉麻當有趣?”

宋丹丹隔天就去找負責語言類節目的導演,說她要退出春晚。

對方看著她,像看一個外星人:“你知不知道上一次春晚得憑多大造化?”

最終,她還是猶猶豫豫,半推半就地上了臺,操著一口山東腔,念出了那句經典臺詞:

“俺叫魏淑芬,女,29歲,至今未婚。”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1989年春晚小品《懶漢相親》

一夜之間,宋丹丹成了家喻戶曉的小品演員。

她的事業打開了新局面。往後十多年,無論是搭檔黃宏還是趙本山,宋丹丹小品女皇的地位,都無人能撼動。

宋丹丹的成功,也讓英達的事業出現了轉機。

1992年,電視劇《愛你沒商量》播出。這是一個話劇女演員愛上了計程車司機,與當編劇的未婚夫悔婚的三角戀故事。

《愛你沒商量》的編劇是王朔。

經過《渴望》和《編輯部故事》的爆紅,觀眾對王朔的第三部電視劇充滿了期待。

王朔回憶當年的選角過程時,曾說道:

“我們選擇宋丹丹,因為她是實力派的女演員。這個戲的人物性格開合大,心理複雜多變,沒有深度的演員不能勝任。”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愛你沒商量》中的宋丹丹

宋丹丹接到女主的邀約後,極力推薦英達演未婚夫。事實證明,英達也演活了這個精明市儈的知識分子。

拍完《愛你沒商量》,英達開始和王朔籌備他一直想拍的情景喜劇《我愛我家》。

期間,英達結識了後來加入編劇工作的梁左和他的妹妹梁歡。

在《我愛我家》裡,宋丹丹再次貢獻了她最經典的熒幕形象之一,賈家大兒媳和平。

她的善良,親切,還有織了120集都沒織完的毛衣,讓許多觀眾至今念念不忘。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我愛我家》中的宋丹丹和楊立新

《我愛我家》全球影迷會的創辦人“涼油鍋”曾說,他接觸過的粉絲中,不喜歡傅老的可能都有10%,但沒有人不喜歡和平。

而英達作為導演,也迎來了他的事業巔峰。

有天回到家裡,英達把六萬現金一疊疊撒向空中,大冬天開著吊扇,一家人歡快地撅著屁股撿錢。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我愛我家》劇組花絮

夫妻倆的事業大獲成功,情感的裂痕卻悄然發生。

英達和梁歡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宋丹丹和英達整日吵架,家裡雞飛狗跳,老人也被氣進了醫院。

時隔多年,宋丹丹反思自己在這段婚姻裡太強勢了。

“我總是那麼霸道,那麼精力充沛,急著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能幹。 英達曾抱怨過‘你讓我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做’,但我沒有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時候溜走的。 我忘了撒嬌,忘了受保護,我只是忙著給予,告訴我的家人沒關係,天下太平,再大的困難我一個人就能扛住。”

但那時的宋丹丹心比天高,在暴怒和屈辱中,賭氣和另一個男人發生了婚外情。

沒幾天,她就打電話給英達:“我有外遇了,咱們離婚吧。”

1997年1月2日,宋丹丹和英達的十年感情分崩離析,兒子巴圖歸宋丹丹撫養。

一個月後,英達和梁歡結婚。

困局

離婚後的那個夏天,宋丹丹帶著巴圖在亞運村租了一套公寓住下。

第二段婚姻的破裂,對宋丹丹打擊很大。

她一度想把所有錢都給英達,“只要他能回來,跟我和兒子在一起,好好過日子。”

她白天以淚洗面,晚上抱著枕頭說話,逢人便哭訴自己的遭遇,覺得存車的老頭都不會要自己。

兩個圈外朋友看不下去了,拼命拉宋丹丹出門相親。她因此認識了商人趙玉吉,愛情的火苗再次點燃了她。

相識28天后,她迅速走進了第三段婚姻。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一家四口,宋丹丹、巴圖、趙婷和趙玉吉

重組家庭的女主人不好當。

趙玉吉的女兒趙婷第一次見她時,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宋,丹,丹。”

宋丹丹使出渾身解數對趙婷好。

母親節,她帶趙婷去給趙玉吉的前妻黃濤買賀卡;

家裡的書櫃上,還擺有黃濤和趙婷的合影;

但凡涉及到趙婷的問題,她都要給黃濤打電話,共同商量。

許多人贊她這個繼母當得寬容大度,她笑笑,20年後才說了實話:

“當時沒有安全感,怕老公不愛我,我只能趕緊去愛他的孩子。”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宋丹丹和趙玉吉

比起優秀有主見的趙婷,親兒子巴圖就沒那麼省心了。

上學後,他成了全校最淘氣的孩子,宋丹丹用盡了一切辦法,他就是不讀書。

老師告訴宋丹丹,“你兒子我們管不了,你把他送去國外吧。”

家庭令她心力交瘁,事業也一籌莫展。

從36歲後的10年,宋丹丹除了斷斷續續拍了3部《家有兒女》,再無戲可演。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宋丹丹《家有兒女》

在一個演員最好的年紀,她每天守著電腦打麻將、炒股。

宋丹丹重回人藝舞臺演話劇,話劇界的獎項拿了個遍。

但在人們心中,她笑星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一上臺,仍有觀眾爆發大笑,讓她“特別傷自尊”。

2008年,47歲的宋丹丹接拍了電視劇《馬文的戰爭》,拿到了白玉蘭“最佳女演員”獎。

頒獎典禮上,她聽到自己的名字,猛地從座位上竄了起來。她太久沒有受到主流電視觀眾的認可了。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宋丹丹《馬文的戰爭》

緊接著,宋丹丹演了一連串電視劇,成了媽媽婆婆專業戶。

劇集大多不溫不火,卻令她陷入另一種爭議——劇本爛,表演程式化,演什麼都是你丹丹姐。

有人總結出她所有電視劇角色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三句臺詞——

嘿,你可真行嘿; 嘿,你幹嘛啊你; 嘿,你給我過來!

宋丹丹不怎麼迴應這些爭議。她清楚劇本不好。但大多數時候,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前兩年在綜藝《演員的誕生》裡,她少見地流露出無奈:“我接的爛戲太多,一生就……”話音未落,章子怡和劉燁都笑了起來。

自由

很難說轉折具體發生在哪一刻。50歲之後,宋丹丹突然想開了。

楊瀾採訪她時,她說:“都說50知天命,真的,你到了50歲就懂了,49歲都不會懂。”

她年輕時喜歡分析總結,反反覆覆思考“如果老公有了外遇該怎麼辦”,但50歲以後她覺得,這都是命。

緣分斷了,天說了算,別去阻止,阻止也沒有用。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宋丹丹《楊瀾訪談錄》

演藝圈起起伏伏的三十多年,也消磨了宋丹丹的得失心。

不紅的時候開記者會,無人理睬她,她只能假裝去上洗手間。

過了一段時間,某部戲紅了,記者們長槍短炮地圍向她,她又看見其他演員猶豫著要不要藉故離席。

她時常想起一句唱腔,“眼見你起高樓,眼見你宴賓客,眼見你樓塌了。人生就和戲一樣。”

她堅信沒有人能一直站在高處。

順利的時候,她甚至會期盼發生點什麼不好的事。

曾經宋丹丹是個嚴厲的母親,因為在《嚮往的生活》上數落巴圖,一度引發網友熱議“強勢的單親母親有多可怕”。

但她現在逐漸接受了兒子的平庸,“不能自食其力也養你”,“人生很短,幹嘛呢,何必呢”。

宋丹丹:紮根於骨子裡的浪漫

宋丹丹和巴圖

她越來越懶得撒謊,懶得討好,懶得挽留。

微博上,她為了劇本的修改權跟宋方金吵架,因為建外SOHO太醜和潘石屹抬槓,她想到什麼說什麼,徹底放飛自我。

老朋友趙本山和陳道明都勸她別寫了,言多必失。她嘴上說謝謝,但還是沒聽。

真人秀流行以後,她多了很多綜藝邀約。

由於玩遊戲過於較真,她經常被年輕網友批評,但下次照樣投入。

慢慢地,大家也習慣了這個愛鑽牛角尖,容易激動的老太太。

宋丹丹說:

“我年輕時總喜歡取悅別人,總是不遺餘力地想使自己符合男人的標準,口頭禪都是‘我夠好吧?’ 我現在特別自我,和我待在一起舒服你就待著,不舒服你就走,我不挽留,我只說一句慢走不遠送。”

歲月改變了她的容貌,也改變了她的心境。

要說她和年輕時的自己還有什麼相似點,大概是骨子裡的那股浪漫勁兒,沒丟。

參加賈乃亮李小璐的婚禮,她感動得眼淚直流;活動遇上張傑,拉著人家聊了半天謝娜,為小年輕的愛情慨嘆;就連天氣好,也要發一條微博說“想談戀愛了”。

年輕時的宋丹丹,每一次都愛得驚心動魄。

年近六旬,依然沒有人能阻擋她愛美和追求浪漫。

她說,“我比18歲時更簡單,捨不得再浪費光陰。”

她是一個與生俱來的好演員,也是一個花了40年在愛情中成長的女人。

她從20多歲開始演老太太,如今真的到了老太太的年紀,她這樣告訴年輕人:

“如果人生是一段旅途,你得是開車的,不能是搭車的。 方向盤得一直握在自己手裡。 只要握住方向盤,不管外表多老,內心都‘頂花帶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