惚兮恍兮聞曉鶯,恍兮惚兮蟬鬢輕

菩薩蠻

溫庭筠

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燈在月朧明,覺來聞曉鶯。

玉鉤褰翠幕,妝淺舊眉薄。春夢正關情,鏡中蟬鬢輕。

惚兮恍兮聞曉鶯,恍兮惚兮蟬鬢輕

溫庭筠這十四首《菩薩蠻》可以都冠上“春情”或“閨情”的標題。只是借不同側面表現之。這一首是其五,透過夢境以及女主人公醒來後悵然若失的心情表現出來。

古詩詞慣用寫景起興的手法,這是繼承了《詩經》的傳統。這首詞首句“杏花含露團香雪”是寫景,次句“綠楊陌上多離別”開始入事。

杏花花苞深紅,剛開時候粉色偏濃,再開到鼎盛時節便完全成了白色,真如白雪一般。而且一樹花開,密密匝匝,遠望去,可不就如一團白雪。“團”有密集之意,更形容花朵擠擠挨挨的狀態,可見其開得繁盛,有生命力。除了形態、顏色外,還寫了味道。杏花香味清雅,與這雪色甚配。

惚兮恍兮聞曉鶯,恍兮惚兮蟬鬢輕

而且花上還沾著微露。為何是微?詩人並未明言。但杏花點明瞭季節。春夜露珠並沒有夏、秋那樣濃重,而是微微潮霧,輕輕地粘在花瓣上、花枝上,所以說“微”,寫得是很細緻的。首句寫景兼點明時間。

“綠楊陌”指長滿楊柳的小路。古人折柳送別也是古詩詞中常用的意象,但是怎麼突然從杏花微露轉到了多離別?說的是所有的離別之人還是說的自己?都是。假若自己並未與人離別,其他人的事情與“我”何干?所以說這一句一定是既寫個別又寫一般,既寫自己也寫旁人。但是主要的還是說自己。

惚兮恍兮聞曉鶯,恍兮惚兮蟬鬢輕

這句看似有些突然,但是讀完“燈在月朧明,覺來聞曉鶯”後就恍然大悟,原來前面都是夢裡之景夢裡之事。而這夢便又給“杏花含露團香雪”添了一層朦朧的夢的影子,好似在花團錦簇之外有一圈薄紗似的光暈。

主人公與誰離別?沒明說,留待後句。也許正是到了“執手相看淚眼”相互叮嚀保重的重要關頭,這夢就醒了。這是我們常遇見的,有時候做夢到了正當緊的地方就醒了,醒後還無限回味,甚至會惱這夢怎麼就停了呢。

惚兮恍兮聞曉鶯,恍兮惚兮蟬鬢輕

女主人公深夜醒來,屋裡還亮著一豆油燈,朦朦朧朧,而窗外一輪明月也是昏黃微茫。這屋裡屋外,再加上剛才主人公的夢,就都若夢幻一般,讓人分不清是真是幻,是醒還是夢,有一種醒復夢的迷離之態。

而真正叫醒主人公的是窗外傳來的曉鶯早啼,正是一句“覺來聞曉鶯”將一首詞分成了兩個世界,前半部分是濃夜,後半部分是清晨;前半部分是記夢,後半部分是夢醒。

惚兮恍兮聞曉鶯,恍兮惚兮蟬鬢輕

“玉鉤”句使主人公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讓我們看清她的樣子——“妝淺舊眉薄”。有人說這一句是女主人公清晨淡妝,又因慵懶而未重新畫眉。私以為“妝淺”並非早起所化淡妝,而是與“舊眉”一樣都是昨日之殘妝。

第一,女子畫眉乃妝中點睛之筆,最重要的一步,怎可能因為懶怠而不畫?古詩詞中有很多都以畫眉代梳妝的,溫庭筠自己的詞“小山重疊金明滅”也是從眉始。

第二,她不化妝也是有章可循的。昨夜之夢,使她恍恍惚惚,悵然若失,回憶夢境,甚至追憶戛然而止的夢,所以無心化妝,留著昨夜之妝,所以說妝殘、眉薄,以姿容反映女主人公的狀態和心理是十分傳神的。女子最在意自己的妝容,而清晨起來卻不梳妝,可見昨夜之夢對其侵擾之深。

惚兮恍兮聞曉鶯,恍兮惚兮蟬鬢輕

“春夢”一句間接告訴我們主人公夢裡離別的物件,當是她的愛人,也正是因為是愛人,所以才能如此牽動主人公的心腸,這就解答了前文她與誰別離的疑問。也正是因為愛人未在身邊,所以清晨起來的梳妝便也就不那麼匆忙和必要了。這一句一個“正”字,將夢境中之離別與現實中志落寞慵懶挽合在了一起,那個夢關乎自己與愛人的戀情,關乎自己早起的心情,總之這一切都因那個夢而起。

“鏡中蟬鬢輕”也承“春夢”句而來。坐在妝臺前的女主人公也許正準備梳妝打扮,但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朱顏改、蟬鬢輕,便又加深了悵然若失的心境,加深了對夢中人思念。

這首詞寫夢念人卻並不傷感,通篇表達的是一種“月朧明”般的情緒,也許在她梳妝時想到曾與愛人一起的趣事,會忍俊不禁。這種朦朧的情緒也給詞罩上一層朦朧的月色,這可謂“惚兮恍兮,恍兮惚兮”……不準確,說不清道不明就對了。